1 “考研結束,恭喜恭喜!” 星期天,我和田哥,日成,付源,蘇婉幾人一早就候在了盛明明和能能的考點外。是的,盛明明回來了,回濟寧來準備考研初試。門外聚集了不少家長,都是在等自己的孩子跑出考場的那一刻。我們也一樣,在明明和能能走出考場的,我們迫不及待地沖過去給他們一個大大的擁抱——蘇婉抱能能,我們幾個捶明明。下一刻,我們就坐上付源的車,直奔運河城新開的火鍋店。 “謔,這是實習之後咱們聚得最齊的一次了吧,主角團全都到齊了。” 能能興奮地說。看得出來,她考研時候的壓力不是一般的大,終於考完了,徹底撒歡了。 “是啊,之前大家都忙著要麼考研復習,要麼在實習上班,盛明明還在那麼遠。這下好了,終於可以放鬆一下了。” 說完,付源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啤酒。來之前他就做好了和盛明明生死局的準備了,所以今天照例是我開車。日成和田哥拉著盛明明討論最新出的皮膚,蘇婉和能能不知道在小聲交談著什麼,時不時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我們在一個大包廂裡,所以再鬧騰也不怕吵到別人。 “對了,作為這一桌上唯二的考研人,你倆感覺怎麼樣?” 田哥突然發問,卻得到了能能一個大大的白眼。 “田哥,這麼好的火鍋,別逼我扣你頭上。” 田哥看著桌子正中央沸騰的紅油,悻悻地縮了縮脖子。 “這大好的日子,別提那些不開心的了。” 我趕緊打圓場。 “鍋都開了,下肉下肉!” 我張羅著把一盤子肥牛扔進鍋裡。哪來的章法,哪來的規矩,老饕們總結出的所謂的最佳涮肉時間,怎麼抵得過朋友們圍聚在一起吃的熱鬧。 火鍋真的是一種很神奇的食物,開心的時候吃火鍋,熱辣的蒸汽爽得直沖天靈蓋;難過的時候吃火鍋,骨湯氤氳而上的蒸汽撫慰著每一顆受傷的心靈。不過最好的美食,是要和家人朋友們一起分享的。一群人圍坐在一起推杯換盞,同吃一鍋美味,這才是生活中最幸福的時刻。 就像此刻,日成把一把茼蒿扔進了沸騰的辣鍋裡,煮的半生就撈出來,強烈向我們安利。 “試試嘛,不辣的,我用敬威的節操發誓。” “你換個人我都信了,敬威連貞操都快沒了,他哪來的節操。” 我抓起桌子上的衛生紙扔向盛明明,結果被他躲過去了。 “呦喂,死胖子現在挺靈活啊,付源都躲不過去。” “說誰死胖子呢,你也不瘦。” 盛明明不甘示弱的回懟。 “來來來,我給你倆讓開,你倆別誤傷無辜群眾。” 付源端著杯子起身,準備換到蘇婉旁邊的座位,但是被我和盛明明一同摁了下來。 “不行,你不能走。” “就是,你走了哪還有活靶子。” 我跟盛明明擊了個掌,付源表示有被無語到。 “看出來了吧,這倆人才是真愛,我是無辜的。” “嘖,名花雖有主,你來鬆鬆土。” 蘇婉不愧是才女,磕邪門CP都一套一套的。 我又往鍋裡下了一盤肉,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話說回來,那麼久沒實習了,能能你還能記住操作流程麼?” 能能想了想,從鍋裡撈出一顆魚丸: “大概還記得吧,哎呀沒事,記不住不還有你和付源嘛。” 能能把魚丸放進嘴裡,咬開卻被裡麵的湯汁燙到了嘴,一邊用手扇一邊趕緊給自己灌了一口酸梅湯。 我嘴角抽動,看她的樣子,我已經能預料到接下來的實習我們一定任務艱巨。 “盛明明哪天走?能待幾天?” 日成問。 “我麼?明天就得走了,後天差不多就要回醫院了。” 盛明明給自己倒了一杯啤酒,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臨床實習,累啊,比你們檢驗累多了。” “舉個例子?” 我給自己涮了一根鴨腸,漫不經心地問。 “比如,我回來的前一天還在加班呢,臨近下班突然來了個肛門異物的患者。emmmmmm,怎麼說呢,咱也不知道她洗澡的時候是怎麼不小心坐在那個沐浴露瓶子上的。唉我跟你們講,我在肛腸科啊……” “住嘴,我們不想聽!” 蘇婉和能能異口同聲的說。 其實可以理解,這種東西……懂得都懂,蘇婉和能能接受不了也在情理之中。 “行,吃飯的時候不說這個了。對了,前些天有人給我們送了一麵錦旗,你們知道寫的啥麼?” “寫的啥?” 田哥想了想,又補充道: “多好啊,還有人給你們臨床送錦旗。不像我們檢驗,誰記得我們。” 田哥酸溜溜的話卻引起了我們的共鳴,我們一群檢驗人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哎呀你們是輔助科室嘛,一樣很偉大啦。上麵寫的是:國服扁鵲。” “噗…有前途。” 看日成的表情,他明顯繃不住了。 “啥意思?解釋一下?” “遊戲,意思就是妙手回春。” 付源給蘇婉解釋道。 “講真,等你明年生日,我也送你麵錦旗。上書:妙手仁心頂呱呱,還我嬌嫩小菊花。”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沒人誇我很有文采麼?” 我在等待他們的誇獎,可惜這一桌子人還我以沉默。 “你好意思送,我都不好意思掛。” 盛明明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我好意思,送我。” 付源擺擺手。 “滾蛋,你也配?” “吃完了,接下來有啥娛樂項目?” 盛明明打了個長長的飽嗝。 我們一行人來的時候是有說有笑的,出來的時候是打著飽嗝的。如果仔細聞,還能聞到身上的香水前調是麻辣牛油。 “朋友們,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總不至於在床上打一下午遊戲吧。” “床上?誰的床?” 蘇婉的問題總是這麼犀利,犀利到我們一群人陷入了沉默。 “別介意,她嘴比腦子快。” 能能默默地吐槽。我已經能想象到,此刻蘇婉的臉應該紅得跟奧爾良雞翅似的。 “要不……我們回學校轉轉吧。” 我提議。 2 十二月的濟寧迎來了一場凍雨,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濕冷的寒氣。我們一行人開著車從運河城出發,沿著運河一路向南。大一路過這裡的時候還帶著對這座城市的陌生感和對新同學們的疏離感,如今重遊,重新走過緩緩流淌的運河,人聲鼎沸的公交站和熙熙攘攘的路邊市場,的確有不同的感受。 就像是一位老朋友,不過每次見都會有新的感受。 我記得大一的時候英語課要我們拍攝視頻,臨時湊出的拍攝小組帶著簡陋的設備來到太白樓,用蹩腳的英語演一段尷尬的劇情。我還記得那天回來的路上騎的還是普通的不帶電的共享單車,從太白樓一路向南,蹬到學校累了個半死 如今我開著車走過這裡,沒有了當時的疲憊。不過現在回想起來,依然懷念當時的氣喘籲籲與汗流浹背。 一路上大家有說有笑,不過溫飽思淫欲,吃飽喝足的足夠最容易犯困,不多時便回歸了安靜。我透過後視鏡看到能能和付源已經打起了瞌睡,明明支著胳膊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什麼。 我不由得放慢了速度。是啊,好像這麼久以來一直有一隻無形的手催促著我們不斷向前奔走,可是卻沒有人提醒我們應該放慢速度,看一看這座有我們無限回憶的城市。天空的白雲和路邊的行人,三三兩兩的小攤和還沒融化的積雪,一切都是那麼值得去駐足欣賞。 不多時,我們一行人已經到了學校附近。上半年離開時太白湖區新建的附屬醫院新院區剛剛投入使用,如今再路過時,已經人滿為患了。 我不喜歡用人滿為患來形容一家醫院,因為每一個來到這裡的人或是為了自己而痛苦,或是為了家人而擔憂。 醫院的墻聽過比寺廟更多的禱告。 醫生也是如此。 與新醫院一路之隔就是我們的學校,我們在這裡相遇相知,在這裡度過了三年,又即將從這裡各奔東西。 “醒醒各位,我們到了。” 我在學校西門的路邊停車位停好了車。付公子的車是一輛七座SUV,占的地方都比別人大。 “額…啊?這麼快就到了?” 我轉過身,看到他們在後排睡得七扭八歪。付源睡眼蒙矓的擦掉嘴角的口水,蘇婉理好被能能壓亂的頭發。我很能理解為什麼有一些動物示好的方式是把肚皮亮出來給別人看,因為隻有在最親密的人麵前才不必一直緊繃著神經。 “朋友們,你們能不能注意點形象?咱們可是這所學校裡最年長的了,別讓學弟學妹們看笑話好吧。” 我下了車用手錘了錘腰,看著走下車的幾人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什麼最年長,就是老嘛。是吧明明。” 田哥打了個哈欠,用手摟過明明的脖子,卻被他一臉黑線地撥開。 “滾蛋,你還比我大倆月呢,你才最老。” 我沒有理會二人的打情罵俏,整理好衣服後向大門走去。 “敬威!” 我聽到有人在叫我,下意識的回了頭,卻被日成往領口塞了個雪球。 “臥槽姚日成你大爺!” 講真,就濟寧的這個降雪量,他抓這麼一大把一定很費力。 “哈哈哈哈哈你個東北人也中招了!” 田哥在一邊幫腔,我自然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大一的那個冬天,我從陽臺上收集了一小把雪,趁著田哥打遊戲的空當塞進了他的褲子裡。 “臥槽敬威你大爺的!” “哈哈哈哈哈在我們東北,冬天都是這麼乾的,幫你清醒一下不客氣。” “你們仨貴庚啊。” 能能的聲音把我從回憶裡拉回了現實,我用手把衣領裡的雪掏出去了個七八,剩下的那些化成了雪水,冰冰涼涼的感覺也被體溫逐漸暖化。 “你們是乾什麼的?” 因為學校新安裝了人臉識別門禁,而安裝的時間正好在我們出來實習之後,所以我們一行人很尷尬地都被攔在了門外,隻能走保安大爺的人工通道。 “我們是大四的,回來取東西。” “我大五。” 明明補充付源的話。 “有學生證麼?” 他們相互看了看,最後目光聚集在我身上。我不情願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本破破爛爛的學生證——全拜日成和田哥所賜。 簡單講就是他和田哥為了看我學生證上高中時拍的照片,爭奪的時候被扔進了我的洗衣盆裡。雖然可以以舊換新,但是我嫌麻煩,一直沒有去申領新的。 “你這學生證……怎麼爛得跟我的績點一樣。” 明明毫不留情的吐槽。 保安大爺在看了我的學生證之後,一臉嫌棄地把它還給我,讓我們進了校門。後來細品之下,我覺得大爺可能不是因為認可了我的學生證,而是因為一個能把學生證用成破抹布的人,估計也不會有什麼智商做壞事。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條讀書長廊從我進大學的第一天就規劃出來了,結果到現在還隻是個效果圖。” 蘇婉指著護城河前麵的一塊雜草叢生的空地說。 學校的設置是一個外圓內方的樣子,從天空看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銅錢。曾經有一次宿舍夜談會,我們還討論過一個很陰間的問題——這個大銅錢會不會是用來鎮壓什麼的。 “我懷疑校領導自己都忘了這茬。” 對於田哥的吐槽,我們深表同意。 “沿著護城河走吧,走到哪算哪。” 我提議道。 3 我來自東北。東北的冬天是一片的銀裝素裹,雪花飛舞盤旋落下,在大地上鋪上一層潔白的毯子。新生在毯子下沉睡,期待著第二年破土而出時的第一縷陽光。 濟寧的冬天雖然不似東北那般寒冷,可是口中呼出的水汽也能凝成一縷向上飄起的白霧。盤旋而上,最後消失在半空。 “其實實習這麼久,我一直有個問題想請教你。” 付源田哥和日成去食堂買熱飲了,能能和蘇婉忙著在木橋上凹造型。我坐在木橋的座椅上,明明就坐在我的旁邊,我有機會問他一個在我心裡疑惑了很久的問題。 “嗯?什麼問題?” 明明看向我。 “你說我們檢驗算是醫生麼。” 我們檢驗人的專業全稱叫做醫學檢驗技術,2013年之前屬於臨床醫學範疇,那時候還是五年製的醫學學位。2013年之後,檢驗就變成了四年製的理學專業,所以從嚴格意義上講,我們並不是醫生。 “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醫生是乾嘛的?” 明明笑了笑,反問我。 “健康所係,性命相托。” 我回答道。這是醫學生誓言,也被掛在附院檢驗科墻壁上最明顯的地方。 “是啊,百草本無心,偏多生良根。醫生是治病救人的,反過來治病救人的就是醫生,一樣成立。” 明明看向遠處,有三三兩兩的同學抱著“藍色生死戀”和白大褂從南實驗樓走出來,看上去像是剛下了實驗課。 “當初咱們也像他們一樣,會為實驗課上完美做完一個實驗而興奮。不知道你們怎麼樣,反正我們臨床醫學的實驗大多都是為了以後手術打基礎的。” 明明頓了頓,繼續說: “換句話說,那時的我知道現在做的努力,都是為了以後能盡可能多地救人,所以再苦再累也是值得。” 我張張嘴,想問他是不是跑題了,可是他接著說: “我想,你們檢驗也是這樣吧。其實不光是咱們,包括護理,口腔,精神,公衛,影像……大家在這個校園裡,都是這樣想的。醫者仁心,不是醫生的醫,是醫者的醫,懷著這樣仁心的人都是醫。” 坦白講,曾經有段時間我很介意自己理學生的身份。我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我是醫生,可是穿著白大褂也掩蓋不住我的心虛——我不是醫學。 盛明明像是一語點醒了我這個夢中人,是啊,我何必在意我是不是醫生這件事呢。當初選擇走進這所學校,為的是在未來我能用自己的努力幫助更多患者,解除他們的病痛,何曾是為了醫生這個身份或者稱呼? “所以,別想太多了,雖然你們檢驗啊影像啊都是輔助科室,但是我們臨床少不了你們的幫忙。循證醫學給現代的臨床醫學提供了太多的便利與精準,這是有一次外科學課上我們老師的原話。” 雖然從前在一起的時候盛明明總會跟我們一起瘋鬧,不過在很多時候,他真的像一個大哥一樣,是我們的主心骨。 “喂,你們倆乾嘛呢,過來幫我們拍個照片。” 能能沖我們揮揮手,明明應了一聲,對我說: “好啦,別苦著臉了,笑一笑。” 盛明明給能能蘇婉兩人拍好了照片,付源和田哥日成也拎著幾杯咖啡回來。我們幾人坐在木橋上,手裡捧著冒著熱氣的咖啡。誰也沒有說話,安靜地享受手中苦中帶甜的液體,靜靜地聽風吹過的聲音。 咖啡的熱氣氤氳而上,和口中呼出的水汽混合在一起。手中傳來的暖意又被送去喉嚨,沿著食道暖了五臟六腑。 苦中帶甜,像是我們的大學生活。暖意流淌,因為起碼我們還在一起。 “下雪了。” 我看向結了一層薄冰的水麵。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天空中灑落細雪——不似東北的雪那般的凜冽,反而多了幾分柔長。 “你們說明年這時候,咱們都在乾嘛?” 蘇婉問,又補充道: “我不想繼續乾這一行了,我想跳舞,或者教小孩?” “我應該會回湖南,已經開始想念湘菜的辣了。” 日成把紙杯投進垃圾桶裡,精準的命中。 “我要考編,在山東有編製才是王道。” 田哥不愧是山東人,骨子裡都是考編的念頭。 “我想去XZ,或者LS。我想趁著年輕還有力氣,多去看看。” 付源喝了一口咖啡,笑了笑。 “我希望考編上岸,然後繼續學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呢,敬威?” “我?我不知道。” 走神的時候突然被能能cue到,我有點蒙。 “我也不知道。” 明明站起來,走到欄桿邊注視著遠處的教學樓。 “不過我想,大家都會心想事成吧。” “怎麼了?你好像有什麼話想說?” 向校園外走的時候,我和明明走在後麵。看他的眼神,好像有些欲言又止。 “其實今天在考場,我看到沈辭了。” 明明慢悠悠地開口。我看向付源,他正跟日成討論新出的皮膚,顯然沒有注意到我們。 “我差點都忘了他今年也考研。” 我聳聳肩,這個名字已經許久沒有出現在我們的生活裡了——起碼在付源麵前不會輕易出現。 “他考得怎麼樣?” “不知道,不過看臉色不太好。也可能是我多慮了。” 明明搖搖頭,又問我: “你希望得到什麼樣的答案?” “我希望他考得不好。” 我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不過從明明的目光裡,我看到了一絲訝異: “我以為你會粉飾一下,沒想到你這麼坦誠。” “我為什麼要在你麵前粉飾這件事?沒有意義。” 我反問道。 “況且我不是聖人,我不博愛,我不會去希望一個讓我和我朋友不開心的人太開心。” “所以我才格外地欣賞你這份率性。” 我和明明相視一笑,快步向前走去。 去追逐已經走遠的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