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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裡,牛少武和張進麵對麵坐著。   “老牛啊,你的這個徒弟不錯。這麼短的時間,能發掘出新的線索來。”   “這是他應該的,將功折罪,人不就是他‘放跑’的嗎?”   李劍霜夾著一個大大檔案盒走進來。   “師父,可想死我了。”   “少貧,說情況吧。”   李劍霜不敢廢話,如實匯報,也說了他的想法。“現在最大的疑問,崔長河開始租房的時間,那時他應該和我一起住在派出所的宿舍。我怎麼一點察覺沒有?”   牛少武瞪圓了眼睛。   “師父,您別罵我。”   “老牛,你罵我吧。後悔呀,崔長河絕對是個重點人物,我們接觸到的醫大老師和同學都反映,他的技術最好。當時我們在技術這個方麵沒有重視,沒有當作一個高難度的犯罪行為,認為隨便一個有經驗的大夫都做到。”   “我不罵人,隻講道理。魏已平提供的遺書和藥瓶都不能作為證據,當時沒有立案,現在我們也無法確認是不是一起犯罪。崔長河嫌疑重大,很多線索都指向他,但是還缺少直接證據。還有,那把鎖頭,與這起案件究竟有沒有聯係,怎麼解釋為什麼會出現在那?”   “這陣子,隻要沒有別的事,我就去提審黑三。我把他煉得跟我掏心掏肺。晚上做了什麼夢,說了什麼夢話,他都跟我說。就是說不清楚,這把鎖的事。這孫子!”李劍霜恨恨。   “黑三溜門撬鎖,犯的事多了,他都能記住嗎?”張進說。   “他還有點印象,撬了幾個廢棄的辦公室,翻抽屜還找出點錢。他也是餓急眼了,沒力氣往有人的地方去,怕跑不了挨揍。”李劍霜若有所思。   李劍霜一拍桌子,把牛少武嚇了一跳。   “師父,對呀,對呀!”   “怎麼回事,一驚一乍。”   “他翻抽屜一定留下指紋,但是我們在案發的辦公室裡沒有發現黑三的指紋。在他作案之後,又有人重新打掃過這間辦公室。這個人可能為了抹除自己指紋,順道擦掉了黑三的指紋。”   牛少武對李劍霜的工作很滿意。他離開刑警隊,偷偷對李劍霜說:“快點。局裡麵對這個案子爭論得很厲害。黃津津的能量很大,你以前沒有接觸過這個女人,不知道她的厲害。”   李劍霜親自把崔長河從診所帶走,他和田誌勇兩個人左右夾著,沒有戴手銬。一上車,李劍霜就收了崔長河的手機,他也配合,拿出手機還不忘說一句,“你需要知道我的手機密碼嗎?”   李劍霜搖搖頭,“沒到那步。”   田誌勇開車,李劍霜和崔長河坐在後排,沉默不語。忽然,李劍霜說:“小時候多有意思,我記著上小學的時候,那位語文老師姓什麼來著,每次上課都要叫人上前麵表演節目。我就是做鬼臉,我就看著你們哈哈大笑,我也笑老師也笑。你還記著你麼,節目是背古詩,你背過一首‘離離原上草’,當時我就疑惑,記著是四句的詩,你怎麼背出八句來。”   兩個人聊起來,小時候的趣事、糗事,一件件,如同昨天發生的,從小學聊到初中,剛聊起高中的時候,車開進了刑警隊。   崔長河悵然,“還是小時候好啊。今歲重尋攜手處,空物是人非春暮。”   李劍霜丟個眼色,田誌勇心領神會,帶著崔長河進了刑警隊的大樓,李劍霜卻原地未動。他聞了聞衣領,十幾天沒有洗澡換衣服了,煙味、汗味混雜著其他難聞的味道。   還是那間審訊室,還是那把椅子。   田誌勇在對麵坐著,一張撲克臉,發電報似的不停地敲著桌子。李劍霜神采奕奕的走進來,穿著新警服。   “劍霜啊,穿了警服和不穿警服,氣質上就是不一樣。你就應該多穿警服,板板你不著調的毛病。”崔長河調侃的口氣。   “我覺著吧,你說的挺有道理。這身製服太重要了,穿上就是那麼回事了。和尚念經,道士做法,你要是沒身專門的衣服,誰信你啊!”李劍霜一邊說,一邊扣扣眼角,“忒忙了,都不記清早上洗沒洗臉。”   “為了咱們這次見麵,你沒少搜集材料吧?”   李劍霜展開一件T恤衫,笑著對崔長河。“你的?”   “不是,都破了洞。我不可能等到把衣服穿破了還不扔掉。”   “衣服是我剪破的,上麵沾著血,為了提取上麵的DNA,隻好下剪子了。可惜不能再穿了。”   “你憑什麼判斷是我的衣服?”   “有報告,血是你的。而且,我還知道你穿著這件衣服做了什麼。”   崔長河的眼睛先上挑,然後注視著衣服,除了衣服中間位置的破洞,別的地方很完整,他才長長出了口氣。   “我們做了實驗,一個和你身高差不多的人,頭撞在柱子上,血能滴到什麼位置。實驗表明,一串的血滴位置和你頭頂的傷對得上。”   崔長河不屑,笑笑。   “我給你講個故事。十五年前,一對老夫妻將他們閑置的房子租給了一個年輕人,本來他們不願意租的,他們計劃找長租的租客,而這個人隻想租兩三個月,但是他承諾如果老夫妻找到新租客,他隨時可以搬家,閑置著也是閑置,不如先掙幾個錢,最後同意了。到了六月初,他們去收租金,發現租住的年輕人不辭而別,房間收拾得很乾凈,除了衛生間裡落下的這件衣服。後來的租客說馬桶出水有問題,老夫妻去修理,在水箱裡發現一盒層層塑料包裹的藥盒。他們怕是毒品或者是什麼違禁品,就報了警。當年的這些東西就留了下來。老頭去世了,老太太的身體倒不錯,耳聰目明,記憶力也很好,剛才她就在門外。她說,就是這個小夥子。”   崔長河半晌無語。   “我也給你講個故事吧。”崔長河終於開口。   “一個人想死,卻總要找個死法吧。投水、跳樓、上吊、割腕、臥軌、服毒,哪個死法能好受,主要是死完了人也不好看吶。”   “你可真幽默啊!死,還要講究一個死法,好看不好看,是麼?”   “我見到過人世間太多的死亡,太多不體麵的死亡。想想,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渾身插滿管子,像個試驗品。最糟糕的,醫生告訴這個人的父母,沒啥希望了,要不要結束搶救。”崔長河說完,長長出了一口氣。   “所以隻能用最科學的方法去死,不給自己任何反悔的機會,而且死得徹底,死就死了,沒有任何搶救的機會。”李劍霜鼻子哼了一聲。   “你知道注射死刑嗎?那是有醫生輔助操作的,一個人怎麼死?他就設計了一個五聯動的輸液裝置。裝置先給自己注入麻醉劑,麻醉劑注入完成,裝置會自動跳轉到生理鹽水,注入生理鹽水,起到沖洗靜脈的作用,注入……琥珀膽堿,再次用生理鹽水沖洗靜脈,最後一步,注入氯化鉀,這種藥可以使心臟停止跳動。到這一步,人絕對沒得救了。”   “好啊!那你說說,這和租房子有什關係?”李劍霜控製自己的情緒,盡可能表現出平靜。   “死總需要一個地方吧!”   審訊室寂靜無聲,田誌勇用兩個手指旋轉著筆,忽然,筆掉落在桌子上,他趕緊撿起筆,目光投向李劍霜。李劍霜用一隻胳膊撐著頭,大拇指扣在下巴上,食指擋在嘴的前麵。崔長河仰著臉,身子靠在椅背上。   “後來呢?”李劍霜問。   “後來的事情?我也想知道啊,他有沒有死,生活的怎麼樣。蒙田說過,‘如果容許我再過一次人生,我願意重復我的生活。因為,我從來就不後悔過去,也不懼怕將來。’故事講完了,李警官,我住在哪,每頓飯有窩頭沒有?”   “崔大夫,你不是拘留,沒窩頭。拘傳,問完話,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