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的自我安慰破滅了,凋零之獸真實存在,而且沒有被殺死。而對我來說,反而卻是最後那憐憫的眼神,讓我總忍不住毛骨悚然。 昨晚發生之怪事令所有人都暫時喪失了思考能力,人們幾次討論無果,商討明日等長者到場再做決斷。 回到家中,顏也隻是緊緊地帶著女兒抱著我,我想詢問她發生了什麼,但她隻是深深把頭埋進我懷裡,一直到天亮,沒有睡著,沒有說話,眼角一直掛著淚花,我實在是被她這個樣子嚇壞了。 我就這樣抱著她,聽到屋外的雨聲雷聲漸漸變小,一切又變得安靜,一直到日出山脊,整個村莊又進入了白天。 我透過窗戶看太陽的位置,想了想,還是低聲對顏說:“顏,我要去開會了。” 她不願意鬆手,我隻好一遍又一遍地重復。 大概哄了2分鐘,顏才輕輕地放開,她抱著還在熟睡的女兒,可憐地問我:“可以……不去嗎?” 我心裡像被刺了一下:她什麼時候這麼憔悴過? 我說:“今天的會議是最重要的,更何況我既是獵人的領隊和唯一一個傷到凋零之獸的人,是必須要到場的。” 她低頭抿唇,又是從未見過的可憐:“我不想你去。” 我慌了神,說:“你可以和我一起去的。” “可以嗎?”她應聲抬頭,“但這是關於獵殺凋零之獸的會議,我一個女人參加會不會不太合適?” 我說:“你是唯一一個見過凋零之獸且活下來的人,人們需要你提供更多的信息。” 聞言,顏的臉上卻顯出了深深的憂傷。她低頭思索了好一會兒,終於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她抱著女兒站起來,疲憊地笑笑:“那我們走吧。” 我們把女兒交給了友好的鄰居照顧,顏不常見地在精心打扮後才肯出門。 “我老了,不好看了,打扮打扮怎麼了?”她說。但我覺得,她不過是想靠妝容掩飾自己的憔悴罷了。 —— 村莊中全部的老者、獵人甚至於壯年男性們都參加了這次會議,顏是參加會議少數的年輕女人之一。 我帶著她坐到前排,不停地確認她是否真的做好心理準備向大家訴說昨晚發生的事。顏低頭抿唇,對我無力地笑笑:“我想,我現在已經不是很害怕了。” 在老者們一如既往地說完鼓舞人心的廢話後,我整理一下衣服,走到廳堂中央,說:“昨天發生的怪事大家有目共睹,很多事情現在我們根本無法解釋。”我停頓了一下,再次用詢問的目光看向顏,後者堅定地對我點點頭,我於是麵向大家,說道:“但是我並不是第一個發現凋零之獸的人。” 全場開始有零零散散的驚呼聲和疑問聲。 “不瞞大家,第一個與凋零之獸接觸過且活下來的人,是我的妻子顏,她在昨晚差點被那畜生殺害。現在她將會給大家復述當時的情景,請所有人仔細聆聽。” 顏走到中間,我坐到旁邊看著她。她雙手扣腹,踉踉蹌蹌,神情緊張,完全就是一個心有餘悸的幸存者的模樣,跟她昨晚那副安靜的模樣形成了太強烈的反差,我真是越來越不懂我的妻子了。 顏緩緩開口:“昨天午夜,我在哄完女兒睡覺後,自己一個人也模模糊糊進入了睡夢。但屋外雨聲總讓我很不心安……我於是起身關上了窗戶,這才安心地睡下了。” “可是半睡半醒間,我感到臉上有瘙癢的感覺,我睜開眼,卻看到……”顏害怕地抖動了一下,“凋零之獸的羽毛劃過我的臉頰,它正張開獠牙想把我脖子給咬斷!它力氣很大,我使出全力去拉扯才勉強把它拉下我的脖子,我剛想大聲喊梟來救我們,那凋零之獸卻前撲抓住了我女兒……” 人們又開始低聲驚呼,連我也提了一口氣——生病虛弱的顏居然在如此兇獸麵前救下了我們的女兒……可我沒想到,更詭異的事還在後麵。 顏停頓沉氣,仿佛連自己都不相信地、顫抖著說:“然後它對我……說話了……人話……” 全場靜默三秒,然後是爆炸的討論聲:“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嚇傻了吧!” “我就說了那是妖怪,成精的……我們都要沒命的……” “我早就說了,要請高人來降服它啊,不聽老人言啊……” “安靜!”我大喝,“聽她說完!” “是,是的,它張口對我說:‘不想你女兒死掉就別把那個獵手引來’。我直接捂住了嘴,癱坐到了地上,但為了我的孩子,我還是強裝鎮定地問它:‘凋零之獸……你究竟……’ 它說道:‘嗯?你竟然還知道這個名字,我在這裡吃了那麼多人,看來你是最博學的一個了,是誰告訴你這個稱謂的?’ 我不敢提梟的名字,因為顯然它害怕梟:‘是晟地的傳說。’ ‘晟地?哼,怎麼不是它們呢,’凋零之獸露出輕蔑的神情,‘我從西方而來,從不染指東方的土地,從不踏足它們的地界,它們又為什麼要多管閑事將我記錄在案?我是西方的生靈,輪不到它們指評。’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我戰戰兢兢地問它。 ‘我餓了,要吃掉你的頭顱,你現在要麼用你的命來換你女兒的命,要麼就呼喚那個英勇的獵手保護你,而我殺了你的女兒。’ ‘我怎麼確定你在殺掉我後不會也殺掉我女兒?’ ‘你在吃完一頭牛後還會對一隻兔子感興趣嗎?’它直勾勾地盯著我,像是在催促我作出選擇。 我想盡可能拖延時間,於是就問它:‘可是你們為什麼隻吃病人的頭顱呢?’ 它說:‘我確實隻吃頭顱,但不限於是病人,隻是因為病人體弱才能夠捕捉。而且不是“我們”,是“我”,凋零之獸不是種群,凋零之獸就是我,別拖延時間了,我給你5秒鐘做出選擇。’ ‘別!’我隻能對它說,‘我做你的食物,放過我的女兒吧。’ ‘好。’它讓我過去,將它巨大的羽翼塞進了我的嘴巴,確保我發不出聲,才放下我的女兒朝我的脖子露出了獠牙。” 顏說到這裡,哽咽了一下:“我望著我的孩子,心頭哽咽,那種感情……各位……真的無法用語言描述出來。無論如何,在我即將死去的前一刻,門被我的丈夫踹開了。我馬上用力掙紮,加上凋零之獸本身也很慌張,這才讓我成功掙脫。我搶過一旁的女兒,使勁將它推開,自己也撞到了墻壁上。凋零之獸看到梟轉身跑了,之後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 我站起身來說:“是的,之後我也翻出房屋進行追捕並呼喚了大家,現在大家應該都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經過了。”我將顏扶過來坐下,眼睛一直盯著她的臉龐。她閉上了眼睛依偎在我的懷裡一言不發,愈發憔悴。 顏,你這又是在唱哪一出呢? 整件事情雖然不可思議,但前半部分邏輯流暢,依然可信。 可是我明明在破門前聽到了她說“求你把我的女兒交給梟”,她卻說自己的嘴巴已經被堵上了。而破門的那一瞬間我已然看到她抱著女兒貼在了墻壁上,凋零之獸已在窗邊,如果她真的“成功掙脫,搶過女兒,推開凋零之獸,靠到墻上”,我怎麼可能會看不到這一係列的動作? 顏,你究竟在隱瞞些什麼?你難道不想趕快抓住凋零之獸嗎? 但分析她昨天到今天的狀態,我知道真相是無論如何都問不出來的。而如果我現在揭穿她的話,她一定會陷入所有人的質疑聲,我絕對不會這樣做。 此時此刻,人們已經吵翻天了。“一隻獾怎麼可能會說話?”“它怎麼可能擁有人一樣大的力氣?”“……” “大家安靜!請安靜!”我站起來連吼三聲,“該我說兩句了,畢竟我是唯一一個傷到凋零之獸的人!” 會場又漸漸安靜,我停頓了一下,接著說:“昨天我的匕首貫穿凋零之獸卻沒能殺死它的事實相信大家都看到了。這說明它的確就是異獸!我們不能用平常的眼光去看它!我妻子的描述雖然離奇,但大家細細分析,邏輯上是成立的,而且差點被殺的是她,她會比我們更希望早日殺掉那畜生,我們現在必須好好分析她的話,而不是因為難以置信而去質疑。” “我們現在已經知道:凋零之獸隻有一隻,而且它隻能狩獵體弱的人。我不知道它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但是可以由此看出:它害怕著我們獵人!所以防禦的方針是正確的,我們需要盡快落實。” 有人站起來反對:“可是,既然已經確定凋零之獸隻有一隻,我們難道不更應該主動出擊將其獵殺嗎?否則村莊永無寧日啊!” 我搖搖頭:“可是要主動出擊的話,我們掌握的線索依舊是太少了。” 另一個人站起來說:“現在已經知道凋零之獸隻有一隻,我們昨晚不是看到了它逃向西北方了嗎?可以嘗試朝那邊進行搜索。” 有其他獵人馬上站起來說:“可是它有可能已經繞著村莊移動到北方甚至是東方了,它的速度是很快的。單純地向西北方搜索,一點意義都沒有。” “那就以西北方為線,扇形展開搜索!” “那得派出多少人?村子不布置防禦嗎?又等著那畜生潛入村子吃人嗎?” 主張出擊的人沒再說話,這確實是不可回避的問題,防守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可就在這時,一個顫巍巍的聲音從我身旁傳來:“我還能說兩句嗎?” 我扭頭看去,所有人也扭頭看去。顏再次費力地站了起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眼睛盯著地麵,不曾與我直視。 顏緩慢地說道:“凋零之獸曾與我說它不曾踏入東方,我想這句話不是假話。雖然它說話時語氣盡可能裝出高傲,但我能看出來它很害怕,它害怕東方,害怕晟地,因為當時它的身體都在不由自主地寒戰。” “我們東邊的不遠處就是大海,海的那邊便是晟地,凋零之獸有什麼理由再往東方前進呢?”她接著說道。 我用眼神對她說:你在乾什麼? 她卻依然沒有看我,說完便坐下了。 顏的發言再次點燃了主獵派的希望,他們紛紛贊同顏的看法,並以她是當事人的事實向我們主守派宣示信息的可信度。 “我們應相信當事人的判斷,畢竟目前唯一與凋零之獸有過溝通的人隻有梟夫人。” “就算那畜生速度再快,畢竟也隻過了一個夜晚的時間,抓緊出擊一定能找到!” 會場的喧鬧聲越來越大,我隻能再次大聲吼道:“可大家有沒有想過,就算抓到了,怎麼殺掉它?” 會場又安靜了。 是啊,既然連刺穿身體都殺不死它,那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有人說到:“先抓回來,一種一種試!總有一種適合它!實在不行一直關著它也好啊!”此話一出,立即得到很多人的贊同。 我答到:“可是大家昨晚也看到了,就算在村莊內我們全村人想活捉它都沒能成功,又怎麼能確定在外能成功呢?” 這時終於有老者站起來,他敲敲拐杖,說:“或許我們能找到殺死那畜生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