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望向他。 　　我依然一臉懷疑地望過去，這個老頭子雖說是村莊裡輩分最高的人，但他的孫女已被凋零之獸殺害了，所以他的話多半也是向著主獵派的。 　　他說：“我早就說過，既然是異獸，就要請高人來指點！你們看吧，若早聽我的話，也不會鬧成今天這樣！不過亡羊補牢，為時不晚。據我所知，十幾裡外的茶館內就住有一位得道的高人！——他與老夫頗有交情，報我的名字，讓他給予書信，他多半是有辦法的。” 　　這臭老頭子，真是迂腐！若不是有這麼多人護著他，我早就開罵了！ 　　我強擠出一絲無奈的苦笑：“可如果凋零之獸真的是您所描述的‘妖怪’，它為什麼說它自己害怕獵手，而不是害怕‘高人’呢？” 　　那老頭張開嘴巴不知如何反駁，隻是激動地砸幾下拐杖，好半天終於憋出一句：“可你們經過這麼久的抓捕，不還是讓它自在地吃了這麼多人，還準備更自在地吃更多人嗎？” 　　我握緊拳頭，我知道他在故意嗆我。 　　我扭頭看向其他獵手，但出乎意料的是，其他獵手聽到這話不但沒有生氣，反而都垂下腦袋，像犯了錯的孩子。 　　我這才突然想起：我來自異鄉，因為愛人才留在此處，自然敢對他有所不滿。但其他獵手從小在這裡長大，又怎麼敢反對他呢？ 　　我繼續觀察著四周，他的話點燃了復仇者們埋藏的強烈的希望，越來越多的人贊同起他的話，我明白我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 　　不過如果那個“高人”真的有能當場擊殺凋零之獸的方法，那麼主動出擊的確比防守要好一些。 　　我低頭思索：我就先去會一會那個“高人”，看看他有什麼把戲，然後再做決定也不遲。 　　於是我大聲說：“既然大家都想主動出擊獵殺凋零之獸，我便沒有任何理由再阻攔了。” 　　看到獵人的領隊都做出了讓步，所有人終於歡呼了起來。 　　“考慮到此事耽誤不得，本人會即刻啟程前往那茶館，並會在日落之前給大家帶回答案，在此之前，各獵人和壯丁依舊需要注意村莊防禦。” 　　計劃很快就定了下來，會議結束，人們回到各自崗位。我也回到家中穿戴好裝備，牽馬上路。 　　臨走之際，我看見顏抱著女兒在窗邊偷看，卻沒有出門送我。 　　她是不想跟我說話，還是沒想好怎麼跟我說話？ 　　但我知道，不管是哪種可能，她好像都越來越舍不得和我分開了。 　　但這是為什麼呢？ 　　—— 　　一直到正午，我才到達目的地。 　　這是一間樸素的茶館，木房瓦頂，十來張木頭桌子，二樓隻有為數不多的客房，很明顯做的是過路旅人的生意，不像是有人常住的類型。 　　我徑直走到前臺掌櫃麵前，雙手靠櫃說道：“來一碟牛肉一碗酒，酒要溫的。” 　　“客官，十小錢。”掌櫃的笑著招呼人去準備。 　　我拿出二十小錢放在桌上，接著說：“順便打聽一下，聽說貴館內有一位高人常住，不知他現在身在何處？” 　　掌櫃的拿過錢，又遞過來一碗茶，不失禮貌地微笑感謝：“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您想找的那位，應該就是現在坐在最右邊獨自喝酒的，那位黑色衣服的老者。” 　　我接過茶，細啜一口，繼續問他：“我看貴館乃是為過路旅人提供歇腳之地，客人向來是速來速去，店內也不曾設有過多客房，怎麼那位高人卻常住於此呢？” 　　掌櫃的也是一個聰明人，馬上就聽出了我是在打探那位高人的底細，他顛顛我給他的錢，說：“感謝客官打賞，那我就低聲給您說幾句。那高人並不住在此處，隻是常來喝酒攬生意而已，他自稱見多識廣，聽說還到達過晟地，主要靠給人們解決異事賺錢。但是否有些真本事，在下也就不知道了。不過在客官一身獵手衣裳，竟也相信這些陰陽風水之術？” 　　我搖搖頭：“我不過也是受人所托前來問詢而已。” 　　掌櫃的點點頭：“那建議客官聽仔細了，有些話總是聽著有理，但對解決問題並沒有什麼用。而且您這樣打扮的人，很可能還會嚇著別人。” 　　他暗示得已經很明顯了。 　　我向他抱一下拳，吩咐他把酒換成好的，我自己接過肉和酒，來到那“高人”的桌前，那“高人”喝的是最便宜的酒，衣服也襤褸不堪，多半就是個江湖騙子。但是沒有辦法，我依舊倒好一碗酒，畢恭畢敬地呈上。 　　“久仰高人名號，現終於得見，還希望高人賞臉與晚輩喝幾杯。”我說。 　　老人聞聲扭頭，看見我哈哈一笑：“好小子，有禮數！”他拿過酒一飲而盡，“好酒！再給我來一碗！” 　　我說：“前輩，我們邊聊邊喝吧。” 　　誰想他卻說：“不急，不急，先再給我來一碗。” 　　我隻好又給他滿上。 　　這樣一碗又一碗，買的好酒竟全部被他喝光了。 　　老家夥，真是一口都不給我留啊！ 　　“前輩，現在我們可以聊聊了吧。”我強擠出一絲笑容。 　　那“高人”上下打量著我的裝束，果然按掌櫃的說的一樣露出了遲疑，他站起來哈哈一笑，長袖一揮：“小子，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麼——難啊！難啊！有時知難而退也是一件好事。”說完便裝出一副笑看紅塵的模樣準備往外走。 　　喝了酒就想跑？我也懶得再和他客氣了，起身一把扣住他的肩膀：“是嗎？那還請高人說說，我來這所謂何事呢？” 　　“放肆！”那高人眉頭一皺，“你這樣做，是真的不想解決問題了啊！” 　　我稍微用力捏住他瘦小的肩膀，他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我報出了長老的名字。 　　“看在老朋友的麵子上，還請老先生幫幫忙。噢！晚輩多有失禮，老前輩見諒。”我沉著嗓子說。 　　那“高人”眼看終於有了臺階，馬上坐下來，笑著讓我把手放開：“啊，原來是他！早年之誼不可相忘，這件事雖難，但我亦會全力相助。” 　　哼，這老狐貍，我雙手抱胸，輕蔑地說：“前輩不是已經猜到我所求何事了嗎？不妨說說看？” 　　“這……還待我算上一算……”他扳起手指，算了好久，依然一聲不吭。 　　我等不下去了，雙手撐桌，身體前傾，對他說道：“前輩，我此來，是為了尋得凋零之獸的獵殺方法！” 　　可能是聲音太大了，我明顯感覺到，旁邊的那一桌男女循聲轉頭，一直盯著我這邊看。 　　我隻好壓低聲音再次向他復述了一遍昨晚發生之事。 　　“還請先生指教。” 　　那老家夥裝模作樣地說：“哦，凋零之獸。我曾於晟地聽聞這樣一段記錄：‘萬物有靈，凋零居首……’” 　　我搶過他的話：“‘萬物有靈，凋零居首。獾型鳳羽，水晶之軀。散於世界，傍人而居。食人頭顱。’這不需要您背，還請前輩直接明示凋零之獸的獵殺方法。”說完，我將三錢拍到他麵前（3錢=3000小錢）。 　　就買一個小情報來說，這可不是小數目，那老狐貍臉上立馬放出了光。不僅是他，旁邊那桌的男子都露出驚訝的表情。 　　“有，有，辦法是有的。”“高人”強忍住對錢的渴望說道，“凋零之獸乃大兇之妖獸！禍害人間，罄竹難書！我就以除惡之名，將這一方法傳授給你！” 　　你能不能別廢話了？ 　　隻見他要來紙筆，在紙上書寫一番，裝進信封，遞給我說：“切記在回村之前不可打開！否則算泄露天機，方法失靈！按上麵所說方法，必能當場擊殺凋零之獸！” 　　“我知道了，還請老前輩貼上封條，再在封條上署上您自己的名字，以此證明此書信出自您手，而我未曾私自拆開。”我說。他又露出不情願的神情，我隻好抽出匕首釘到桌上，這才了事。 　　管他說的用沒有用，反正錢是村子出的，大家打定主意花錢買教訓，我出手阻攔反而會被大家辱罵，我可不當這大好人。 　　可當他剛要用手拿過那三錢之際，一隻手擋住了他。 　　我轉頭望去，是鄰桌剛剛一隻盯著我看的那對男女，出手的正是那名男子。 　　這男子一身遊俠裝束，全是行軍打仗的裝備，半副麵具遮住左眼，一氅羽帽蔽住頭發，全身軟甲，墨綠披風，遮不住的方天戟，看不穿的假笑容；他身邊那位女子也穿著綠色鬥篷，五官不算姣好，但不知為何令人莫名心動，紅發紅眸，鬥篷下若隱若現的紅衣亦有鎏金的色澤，一臉天真，涉世未深。 　　“你想乾什麼？”我拔出釘在桌上的匕首，擺出了迎戰的架勢。 　　“別別別！我們不是惹事的！”那個女子趕緊向我擺手，又回頭去拽那男人，“你別搞得我們這麼像找茬的行不行！” 　　那男人把女子的手輕輕按住，把錢全部推回我這邊。“朋友，關於凋零之獸，我有更靠譜的消息，你大可不必找這個江湖騙子死馬當活馬醫。” 　　這男人好毒的眼力。 　　“是嗎，說說看？”我先把錢收了回來。 　　“高人”喊道：“嘿！那是我的錢！你……” 　　活沒說完，他就被那男人抽出的軍用彎刀嚇住了。 　　男人的右眼神態自若地盯著我：“你可知道你背誦的關於凋零之獸的詩歌隻是殘篇？” 　　“什麼？”我和那高人同時驚訝道。 　　“我本從晟地遊歷而來，向來聽到的隻有那些內容。”我沉住氣說。 　　男人哈哈笑道：“晟地的知識是能隨隨便便流傳到坊間的嗎？你們背誦的隻是前半部分，是晟地想讓你們流傳的那一部分。而且這首詩前半部分明顯是二二對仗，是人都能聽出最後少了半句。” 　　“口說無憑。”我說。 　　隻見男人向那女子低聲耳語兩句，那女子便慢慢走向我。 　　“站住！別跟我玩陰的！”我用匕首指向那女人。 　　“別別別！我是來傳話的！哎呀呀，你快解釋啊！”那女子雙手舉起，回頭埋怨那男人。 　　“朋友，別讓這詩歌被那江湖騙子聽了去，她會小聲告訴你的。你看她那樣子，是會玩陰招的人嗎？”男人略帶調侃地說。 　　我想了想，還是示意讓那女子靠近。 　　她在我耳邊輕輕說道：“‘食人頭顱，取人記憶。凝之為葉，盡覆其身。’” 　　我大吃一驚：那畜生身上確有葉狀的羽毛和盎然的綠色流光！這男人沒有騙我！ 　　“沒了？”我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ｃom 　　“他說後麵的要錢。”女子指著那男人，一臉天真地看著我。 　　我確實很想聽下去，但可惜我無權擅自支配這筆錢財。 　　我故意顛顛手中的錢：“你這算什麼，沒有一點有用的信息，再背兩句，我確實能考慮。” 　　“後麵的內容正是你想知曉之物，多半還包含著你誤解之物。先給錢，我再說。我隻要你給這江湖騙子的一半，怎麼樣？”男人的態度毫不動搖。 　　見那男人一點也不上套，我隻好嘆一口氣，低聲對女子耳語道：“我確實想知道後麵的內容，但如二位所見，這筆錢並不由我支配。” 　　“但我確實需要準確的消息救我的妻子！還請二位可憐，我自己隻剩下了50小錢左右……” 　　女子可憐地望我一眼，把消息回復給男人，還低聲說道：“你就告訴他吧，人家也不容易……” 　　“什麼？50小錢？不行，絕對不行！你不想吃肉了嗎？”那男人斬釘截鐵地說。 　　我再次嘆口氣，把錢送到那高人手裡。 　　“朋友，相信我，你對它並不了解，甚至完全走錯了方向。”男人還在挽留那筆錢。 　　“我們有緣再見吧。”我打包好牛肉，大跨步走出了茶館。 　　當我跨上馬，還能聽到他倆的爭吵聲：“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你個傻姑娘，搞不懂你是怎麼活到今天的！” 　　“你又沒跟他回他家看看，你怎麼知道他就是騙人的！萬一人家真的等著救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