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景隨即來到了我追殺凋零之獸的場景。 這個時候,我的匕首正好從它身體正中央穿透了出去,它的身體像泡沫一樣,流蘇般的水晶綠色被雨點快速打散,溶解在黑夜中。 這個時候,我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這個時候,有人開始開始歡呼著凋零之獸的死去。 可這個時候,化作泡沫的凋零之獸卻重塑身軀,折回了顏的臥房。 顏本來抱著女兒坐在床上,靜靜地思考著,看見凋零之獸返回,便迅速站了起來。 “你剛剛到底是什麼意思,長話短說!”凋零之獸催促著顏。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開始響起了雷聲。 顏再一次猶豫了。 “快啊!”凋零之獸再次催促。 顏抱著女兒,深吸一口氣,還是鼓起了勇氣,說道:“我希望,你能把我的女兒交給梟,並告知他:也許他能將我的記憶喂給女兒吃下!這樣……這樣……” 顏忍不住哭出了聲:“這樣……也許他就能……又擁有一個顏了……” 凋零之獸被震驚了。 “你……是想鼓勵他這樣做嗎……”凋零之獸試探地問。 “不,我不鼓勵,”顏痛苦地閉上眼睛,“但我也不反對,我隻是……希望你能給他提供一個思路,這樣也許他不會太傷心。” “你完完整整地把選擇權交給了他。”凋零之獸說。 顏閉眼默聲,緊抿嘴唇。 “也把責任和愧疚交給了他。” “還能有什麼辦法呢……”她終於喃喃地道。 “丫頭,你是我這一百年來見過最有智慧之人了。”凋零之獸的語氣中終於出現了一絲敬畏,“隻是你的好意,那小子多半不會心領的,唉,他真可憐。” “我該走了,你快定個具體時間和地點吧。” 顏想了想,告訴了它我們初見的那個石洞。 “兩天後的下午,我會在那裡等你。”凋零之獸轉身準備離開。 “還有,可以請你幫我引開村子裡的獵手和守衛們嗎?你隻需要做出你在向西逃竄的假象就好了。”顏說。 “放心,而且在告知你的丈夫真相後,我會說服他演一出戲把我殺了的,這些你都不必擔心。”凋零之獸說。 顏垂下頭:“那麼,謝謝了。” “還有,別把我的任何消息告訴任何一個人,好嗎?” 顏點點頭。 凋零之獸消失在雨夜中,隻留下顏和女兒。 她們坐回床上,顏望著雨夜,開始思索怎樣度過最後的時光。 —— 場景再一次切換,這一次是今天早上,我和隊伍剛出發不久。 在睡夢中的顏被一陣敲門聲叫醒,顏趴在床上止不住地咳嗽,過了好久才扶著墻下了床。 門外傳來令人動心的女聲:“你好,我們是昨天的那對男女!你好?你們在嗎?” 顏費力地走到門邊,打開房門,門外的那對男女裝束依舊,顏對著那女子客氣地笑笑,突然沒站穩,一下倒在了女子的懷裡。 女子手忙腳亂地詢問著情況,趕快把顏抱回了客房,男人緊跟其後,掩上了門。 女子扶著顏在桌子旁坐下,扭頭問男人:“你能看出這是什麼病嗎?” 男人無語地說道:“你指望我能從一次暈倒看出什麼?” 顏又開始止不住地咳嗽,臉色和嘴唇都開始發白,甚至出現了暈厥的狀況。 女子不斷呼喚著顏,又扭過頭去求助男人:“怎麼辦啊!你快想想辦法呀!” 男人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上次給我吃的那種藥呢?也給她吃一顆吧!這關係到一個好人的人命啊!”女子不斷地懇求著。 男人終於還是嘆了口氣,從披風下摸出一個小盒子,再從中拿出一粒藥丸,就著水給顏吃了下去。 顏吃了藥丸,情況很快穩定下來,扶在桌邊喘氣休息。 “謝……謝。”顏吃力地說。 “你確實得好好謝謝我,這藥挺寶貴。不過,也隻能緩解你一時的病情。”男人心疼地看著盒子。 顏卻不顧疼痛慢慢站起來:“那想必兩位還沒吃早飯吧,我這就去給兩位做。” 女子趕快拉住她:“你別理他,好好休息就行,快坐下。” 顏搖搖頭:“二位救了我的命,讓我也為二位做點什麼吧,更何況我丈夫還曾求助於二位告知凋零之獸詩歌的全文呢。” 男人的眉毛微微上揚。 “夫人,您快休息吧,我們不圖什麼回報的!”女子搖晃著顏的手。 這時男人突然插嘴道:“別,既然夫人一片好心,我們拒絕反而不禮貌了。那就有勞夫人了。” 女子一聽,馬上跑到男人麵前,咬牙說道:“你乾什麼!人家都已經這樣了!” “你別說話,坐好等著吃就行。人是我救的,我去看著她,不會出事的。”男人一反常態強硬地把女子按回了凳子上。 女子疑惑地望向男人,最終選擇信任了他,沒有再站起來阻攔。 男人跟著顏走進廚房。顏費力地開始做起食物,男人站在她身邊,默默地看著她,顏也一直沉默著。 五分鐘過去了。 男人終於低聲問道:“所以,你已經決定去赴死了嗎?” 顏微微顫抖了一下。 “您在說什麼啊,我怎麼不明白?”顏燦爛地笑道。 “你不必在我麵前掩飾,”男人說,“我對凋零之獸的了解可不止是一首詩歌,我聽聞過它們的許多故事,而你的情況恰巧和其中一個故事很像。” 顏低頭繼續撥弄著廚具,沉默了很久,終於輕輕點了一下頭。 “你很愛你的丈夫啊。”男人說。 顏落寞地說:“如果他能在我的記憶中聽到這首詩歌,應該會振作一些吧。” 顏說著想抱起一口大鍋,可是卻一個踉蹌,連人帶鍋摔倒了地上。 男人連忙上前攙扶。顏咳出一攤血來,男人看著血,皺起了眉頭,搖了搖頭。 “回去休息吧,我會把那首詩歌告訴你的。”男人說。 “可是……” “別可是了,過意不去的話,給我們一點乾糧作補償就好了。”男人說著,直接抱起了顏。 “別……不用這樣的!我自己能——咳!”顏不好意思地扭過頭去,乾咳兩聲。 “悠著點吧,藥效還沒完全發作呢。”男人說著已經抱著顏走出了廚房。 女子聽到聲響也跑了過來,大聲數落著男人。 男人把顏抱到上床上,女子也一臉焦急地站在床邊。顏看起來好了些,她輕輕說道:“廚房右邊的櫃子裡有好些乾糧,二位請隨意取走吧,也算是我對二位恩情的微薄回報了。” “你去看看吧。”男人轉頭對女子說。 女子反嗆道:“你怎麼不去?我可是才說了不求回報呢。” 男人翻了一個白眼:“好!你不去我去,夫人,是您說的屋裡東西隨意拿是吧?那我就不客氣了!”說著,笑起來就準備往外走。 “嘿!人家哪裡說屋裡東西隨便拿啦?站住!我去,我去還不行嗎?”女子一把把男人推回去,報復性地跺著腳,無奈地走出了臥房。 男人輕輕走到臥房門口,確認女子走開了,這才坐回床邊。 他輕輕地對顏說:“夫人,我想最後問你一個問題:您……是打算今天就去和凋零之獸……” 顏苦笑著點點頭。 男人禮貌地垂下頭,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來,滿是敬畏地說:“夫人,您需要紙和筆嗎?還是說我隻是念出來就好?” 顏終於露出了真心的笑顏,點點頭,說:“你直接念吧,我能記住。” 男人也點點頭,深吸一口氣,緩慢地背誦起來。 低沉的聲音一點一點編織出那古老的詩歌,典雅而又莊重,神秘而又清晰。 他說的沒錯,隻有知曉這整首詩歌,才能揭開凋零之獸的所有謎團。 —— 我的視線回到了石洞中,凋零之獸溫柔地抱著我的女兒,依舊憐憫地望著我。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它,所有話好像被堵在了嗓子裡,最終被一陣嗚咽沖垮,淹沒在了嘶啞的哭聲中。 顏,我怎麼會對你的病情如此不了解? 顏,你為什麼偏偏要在我麵前裝得那麼堅強? 無數悔恨化作尖銳的石頭,紮進我的內心,我好想陪她一起離開。 但我抬頭便看見我和她的熟睡中的女兒,我也不能拋下她。 我伸手從凋零之獸的羽翼中接過了女兒,女兒一陣扭動,醒了過來,瞪著無邪的大眼睛望著我。 一陣悲傷又湧上心頭:小家夥還不知道她已經沒有媽媽了。 “她的死亡不可避免,但好在她在死前的最後一刻也依舊感到幸福。”凋零之獸安慰道。 它說著又去下了一片羽毛,告知我這裡麵有顏全部的記憶,約等於她的靈魂。 “所以,你想好了嗎?是將這片葉羽喂給自己吃下,讓她的記憶陪伴在你的身旁,直到你也逝去;還是將這片葉羽喂給你女兒吃下,賦予她你妻子的記憶和性格,讓她成為原本的她?”凋零之獸將羽毛遞給了我。 我顫抖著手接過了羽毛,望著懷中天真地望著我的女兒,再次淚如雨下。 我慢慢把葉片放到我的嘴邊。 “你隻有一次機會。”凋零之獸說。 我將羽毛慢慢伸進嘴中。 “你的女兒還沒有任何記憶,她是最好的人選!你妻子既然這樣說了,說明她接受你這樣做!”凋零之獸又說。 我把羽毛從嘴中拿了出來,滿眼淚水,望著凋零之獸。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說。 “你怎麼就不懂她的心意呢。”它說。 我站起身來,拭去眼淚,忍住哽咽,緩緩說道:“你知道嗎,顏一直在擔心在她死去時我會撐不住,為此她想盡辦法,或是暗示,或是明示,在你到達這片村莊之前,在她患病之初就已經開始了。” “她深愛著我,深愛到為了避免我傷心,她總會做出一些哪怕會令她傷心的事。” “可是她總是忘了:我也一樣深愛著她。我怎麼會為了自己的愉悅去造成她的痛苦?即使她已經……死去?” 我閉上雙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轉過身去。 “我的妻子已經死去,我的女兒還好好地活著,她是我們的女兒,顏在她身上寄予了最熱烈的希望,她不該成為替代品。” “不管怎樣,謝謝你,讓顏永遠陪在了我身邊。” 我吃下了手中的葉羽。 我的腦海中閃起了溫柔的光亮。 我用左手抱起了顏的屍體,慢慢地向外走去。 我感覺顏好像從風中飛過來,緊緊地擁抱了我,她的笑顏漸漸融化在我的心中。 一段段記憶和情感還在湧入我的腦海,它們在迎麵吹來的風中漸漸變多,又漸漸變少。 當最後的一幅畫麵定格,我回頭望向身後的石洞,仿佛回到了和顏初見的那一天。 她穿著好美的衣服,笑著對我說:“原來你還是選擇了這個結局啊。” 是啊。 我轉頭望向遠方,天色已近黃昏,整個世界都紅得璀璨。 之後還會有很多事情要收尾呢,顏。 我低頭望向女兒,小姑娘又睡著了,凋零之獸不知什麼時候也來到了我腳邊,陪我靜靜地看著遠方。 我輕輕念起那古老的詩句,一切都將拉下帷幕。 “萬物有靈,凋零居首。獾型鳳羽,水晶之軀。散於世界,傍人而居。食人頭顱,取人記憶。凝之為葉,盡覆其身。凋零性異,唯獨喜情。有情者呼,凋零必應。解人憂思,曉人感性。予人羽翼,食可知意。先於瑯泱,長於晟地。殺之即散,不日再生。星河同歲,天地壽齊。 凡如是者為凋零之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