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其實就是所謂的緣分吧。誰能想到南美洲的一隻蝴蝶扇動一下輕盈的翅膀會造成幾萬公裡外的異動?誰能料到不經意間的回眸一瞥會駐足心田相伴一生? 八月的尾巴,雖然早晚溫差已不小,但白天的溫度還是了不得的。 這所高中,也算是本地最豪華氣派、最負盛名之三的高中,前三甲一般不外乎一高,實驗高中或者外國語了。當林一瀧已幾乎適應變態的軍訓生活的時候,現在的他需要到老班辦公室拿一下點名冊的時候,陽光自信的他正在走過一排樹木。 不知今日的何時,地上撒了一層金黃,讓人想到了《滿城盡帶黃金甲》裡的滿地菊花。當然,菊花是不可能菊花的,小小的花朵開放後猶如十幾克拉的黃色鉆石鋪滿一地。微風拂過,一陣“嘩啦啦”從頭頂飄下,他一驚,抬頭一看,猶如漫天飛舞的雪花。 在大地的褐色,樹葉的綠色,墻磚的水泥色的單調的視線之內,突兀地變魔術般出現了一張金色地毯,踩上去有一種新鮮的味道,感到了花朵們的喜悅和歡快的招呼聲。不對,不舍得,他趕緊撤步,把腳掌移在還未覆蓋的灰色水泥路麵上。 漫步在這樣的黃色世界裡,他感到了內心一陣輕鬆和無比的尊榮:外國元首的出訪隻鋪就了一條了無生命的紅色地毯,硬邦邦、冰涼涼。而他就顯得不凡,待遇可比他們高多了,多少朵新鮮時令花朵的陪伴與接觸:啊,多麼美妙的校園!多麼美好的世界! 沒有人想逃避雪花,就像他不會厭惡繁花。駐足,屏息,聽到了親切的耳語:我和秋天有個約會。 他閉上雙眼,貪婪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頭部向後一仰,麵部平滑的輪廓與地麵幾乎平行,同時伸出雙臂,在無盡的三維空間裡擁抱這個美妙的世界。閉眼,睜眼,整個世界被渲染成了黃色,滿眼的金黃。呀,原來一朵小花調皮地挽住了他的眉毛,在眉尖上舞蹈,他不舍得這美好,眼睛盡量一眨不眨直到酸澀得不能自已。呀,多好!他把小花拿在手裡仔細觀瞻,黃色的花瓣,黃色的花蕊,花絲、花藥、花柱和柱頭幾乎也全部金黃,他太愛這顏色,太愛這心靈相犀的沉默不語。 讓時間靜默,被歲月挽留,誰會沒有這種奇特的想法? “媽…媽…,”一番嚶嚶嗚嗚,一陣梨花帶雨,突然的哭腔讓他的思緒回到了現實。在辦公室下麵的公用電話亭處,一身瘦弱的迷彩正在給家裡打著電話。 “切,又是個紈絝子…妹,連軍訓的這點苦都受不了,肯定又是向家長抱怨的。”林一瀧搖了搖頭,繼續向前走去。 “媽媽,你就讓我回去吧,太晚…,睡……”隨著嚶嚶的抽泣聲,林一瀧聽到了斷斷續續的哀求聲。 “哪個不要麵對新生活,麵對新朋友、將來的新同事?既然早晚都要經歷,晚遭罪不如早經歷。張愛玲說過:“出名要趁早”。咱們普通人呀,吃苦也得趁早。”臨出門時候爸爸語重心長的教誨和勉勵此時此刻正馬不停蹄地在耳蝸中回蕩。 “你再不答應,我就要……”賭氣的聲音,女孩打算孤注一擲了,開始脅迫起了家長。 住家裡?住家裡有什麼好的?十幾年復製粘貼的生活,雖然家庭和諧而美滿,但鳥兒早晚要出籠,蒲公英早晚要飛舞,況且回家,父母不還得操心你的早起、做飯和接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沒一事,讓自己專心讓家長省心,win-win,多好!”林一瀧倒想得開。他不像其他學生似的,由於家長的繁忙,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就全托,或在輔導班或在私立學校住宿,小學、初中最少九年,而高中原則上是要全住校的。這樣子好好算一下,乖乖,小學到高中全住宿的話,6+3+3=12年,確實是個漫長的煎熬,多麼悲催,誰會不厭惡呢?而哭泣的她估計就是這種情況。林一瀧嗬嗬一笑,“以己之心度人之心,未嘗不同,則道之不遠於人者可見。”心想自己小學初中都沒有住過校,可能比她要幸福多了。 “啪…”墻壁上的固定電話被憤懣的感情毅然決然地掛斷了,女孩一直背對著他,本應全副迷彩的軍訓服今天隻穿了短袖,披肩的長發隨著胸口情緒的劇烈波動而一起一伏。 集合的哨音響起,她用手背在眼角抹了一把,然後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隻發卡把頭發紮了起來。 什麼?馬尾上明晃晃明黃黃的! 林一瀧木了,他執著地認為那是一朵怒放的向日葵,像梵高的內心一樣熱烈而奔放,但似乎又不對,黃色的周圍還鑲嵌了一圈白色的邊緣。“莫非是荷包蛋?”他笑了,嘲笑自己的吃貨本性。他欲走近一探究竟,偏離了原來的方向,快步上前,可是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女生明顯加快了腳步,由小跑變成了飛奔,一溜煙地飛向了操場。 “不會是蒼蠅吧?”在女生飛奔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她右耳朵背麵上的一抹黑,如蒼蠅般大小。想起這種惡心的動物,連六根清凈的鬥戰勝佛孫悟空也嫌棄得不行,何況自己這肉眼凡胎的凡夫俗子。他不由地在空氣中張牙舞爪,做出拍打的動作,好像真的有一群蒼蠅在他麵前“嗡嗡嗡”挑釁般似的。 大概不是吧?蒼蠅不應該是活動的嗎?可那隻“蒼蠅”似乎像粘貼在了耳朵上麵一樣,紋絲不動。可能是瘊子或者叫痦子吧,管它呢,與我何乾?他搓了一下手,悻悻地說。 “作為高考地獄省份的我們……同學們,道阻且長任重道遠。”班主任在講臺上唾沫橫飛,一臉青澀的學生們雖然對於高考的前景現在心裡一點也沒底氣,可是也沒必要就把“距高考還有多少多少天”的倒計時現在就書寫在黑板上吧。當灰白頭發的班主任麵朝黑板背對大家一本正經小心翼翼地用專屬的楷書書寫倒計時的時候,林一瀧心裡還是不由得一陣緊張:地獄?高中就意味著高考,地獄高考?但是高中--現在我來了,地獄高考我也不害怕。正如雪萊所說If Winter comes, can Spring be far behind。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扭頭看了看大家渴望的專注的眼神,他暗暗下了決心:即使進入地獄,也要在地獄裡唱歌。 經過一段時間的磨礪,林一瀧基本適應了早五晚十的寄宿製普通高中生活。8個人的宿舍,居然沒有一個是老鄉,也罷,不是說中國人到哪裡都是老鄉嗎?不一個村的還可以是一個片的,不一個片的還可以是一個鎮的,所以這樣想的話一切都還好吧。同宿舍的一個男生,他注意了良久,戴著一副黑邊鏡眶的眼鏡,大眾身高,皮膚白皙,稍微肥碩的身軀,紅白校服穿在身上,肚皮的輪廓清晰而圓潤,這些外在的東西肉眼可見,而最大的特點是寡言而不茍言談。 這幾天林一瀧對他的關注度更高了,因為他家長來校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這次午飯的時候林一瀧又看到了他匆匆地跑向學校門口,手裡提著個袋子。因為放學後教室的白板上又滾動播放著“李明,家長在校門口等候”的通知。 “一瀧,你出來一下。”午休值班的班主任閆老師推開教室的前門,個別學生抬起臉用惺忪的睡眼望向了光。此時教室的窗簾和後門緊閉,大多數學生都已趴桌小憩,吊扇和空調的轉動發出“呼呼呼呼”和“吱呀吱呀”的催眠曲。閆老師在教室裡轉了一圈觀察了每個孩子的狀態,沒有睡覺的學生大都在學習。有的在奮筆疾書,有的在托首思考,還有個別的嘴裡在小聲“喃喃”地記著單詞。閆老師躡手躡腳地走到林一瀧麵前,湊耳低聲說道。 和老班一塊進入辦公室,林一瀧看到已經有人站在了辦公桌前,圓潤的肚皮,略帶憂傷的表情,原來是同班的李明。 李明看起來似乎有些拘謹,兀自低著頭摳著小拇指,聽到有人進來了也沒有抬頭。 老師辦公桌上放了一個書立,高中三年的專業課本以及幾本大學書籍被整理得井然有序,書立上還擺放了兩盆綠植,其中一盆是綠蘿,像紅薯秧子的綠蘿葉子已經伸展到桌麵上了,還有一盆是玻璃翠,翠綠的葉子葉肉飽滿,鮮艷欲滴。聽說這些都是去年的風格,也可能幾年間都沒有什麼變化。而今天的特別之處是辦公桌上放了兩袋水果,一袋香蕉,一袋蘋果。林一瀧把臉扭向一邊,幼稚的喉結不由地上下滑動了一下。 “都坐吧,這麼多空位。”閆老師指了指緊湊辦公室裡空餘的凳子,對著兩個孩子說道。 “一瀧,這些水果是李明家裡人送來的。”看著倆人默不作聲,閆老師轉向李明繼續說道,“李明,你給說說唄,咋回事呢?一瀧,你聽好,最終給拿出個建議。”閆老師拿起桌子上的中性筆轉了起來,嘴角露出了常見的微笑。 “一個愛笑的人。”當第一次入班並開家長會的時候,三十左右卻花白頭發的班主任長著一張近乎黝黑的臉,但不自覺流露出來的微笑還是給了林一瀧一些親近感,這是對他的第一印象,也是他給他貼的第一個標簽。 看李明沒有動的跡象,閆老師把裝水果的袋子打開,香蕉皮已經發黑,幾乎都變軟了,“這個是李明昨天拿過來的。” 昨天辦公室裡好幾個老師都在,大家在各自備課的時候李明敲了敲門。“老師,我想……”站到閆老師麵前的李明,手裡提著個袋子,紅白校服的腹部處布滿隱隱約約的汗漬和汙漬。 “有事嗎?慢慢說。”閆老師笑了笑,伸手把李明打卷的領子給撫平了。這是李明第一次進班主任的辦公室,而且還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因為在幾乎清一色女老師們的目光注視下,李明更窘了,額頭上幾乎沁滿了細細的汗珠。 “算了,沒事了。”渾身不自在的李明將嘴邊的話咽了下去,提著袋子奪路而走。 “這孩子,真奇怪。”一位女老師善意地搖了搖頭,“不過手裡好像還提著什麼東西,應該有事的吧,可能當著大家的麵不好意思說,閆老師,您追上去問問。” “也對,這孩子好像有心事,得開導開導。”閆老師還是標誌性的一笑。 幸虧還沒有走遠,“李明,有事?”閆老師背後的喊聲。已經走到樓梯平臺的李明扭過頭,停下了腳步。 “老師……”,老師的詢問聲讓他不得不開口,但是李明卻不敢和老師對視,欲言又止,臉色潮紅。 時間好像靜止了一般,對誰都是一種煎熬,一個要問,一個不答,隔空對視,空氣裡一絲絲怪異。 可能在老師的追問下,感覺最終不得不開口的時候,李明在心裡麵嘆了口氣,勇敢地向前了一步。 “老師,這是家裡人送來的。”他把袋子往麵前一抬,“家裡人老是擔心我吃不飽,吃不好,說是高中生課堂任務重,怕我營養不良,就老是給我送吃的來了。” “這是好事啊,說明家裡人關心你呀。”閆老師哈哈一笑,乾凈的嘴唇下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可是……,可是……”他吞吞吐吐起來,臉上憋著一口氣,像“呱呱”的蛤蟆。 這幾天天氣也還炎熱,因為距離廁所較近,難聞的氨氣一浪一浪的,李明不由地伸手擋住了鼻孔。 “……,可是我吃不到。”他終於說出了心裡話。 “……”閆老師摸了摸斑白的頭發,好像在費盡腦汁思考哥德巴赫猜想一樣。 “吃不到?這是為什麼呢?”眉毛擰成了疙瘩,臉上的肌肉也變成了問號,閆老師還是忍不住追問。 “咱們學校時間趕的太緊了,我沒有功夫吃這些東西。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李明滿臉惆悵,大圓餅的臉上刻滿了失望,“排隊吃飯隻有半個小時,凈吃飯時間算下來隻有短短的十五分鐘,有時候排隊到窗口飯也賣完了。我今天中午還沒吃上飯呢。” “你不是還有水果呢?最起碼不會餓著肚皮。”閆老師詫異地提醒。 “可是我沒時間吃,再者在公共場合吃東西是不道德的。” “那你今天來找老師有什麼事嗎?” “我想讓老師給我家裡打個電話,把這些水果拿回去。” “拿回去?可是看起來都不新鮮了呀?” “………” “再說,你可以把東西拿出來和宿舍人一塊分享呀,壞了多可惜。” 昨天的這件事發生以後,大出閆老師意料,他感覺得做些什麼,所以今天中午就把林一瀧叫到了辦公室。 聽完講述之後,林一瀧心裡也是一陣震顫,但有意無意中一個詞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媽寶男!而誰能想到“媽寶男”的綽號會在以後倆人的友誼和鬥爭中變成了專屬的稱謂。 “李明,這是咱班的人際交往方麵的佼佼者,你知道吧?以後有啥事情可以先和他說,這小子……很有潛力。”閆老師伸出了大拇指。 “當然有好東西的話也可以先和他分享。”閆老師嘴角上揚,開起了玩笑,臉上出現了一個笑窩。 幾十年後同學聚會中,在大家對糗事的侃侃而談的縹緲朦朧間,誰能想到林一瀧的第一個死黨居然有這樣奇葩的開局,個個感嘆這對冤家在長幼輩和同事之間多重身份加持下的友誼地久天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