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端(1 / 1)

臨馬執槍 好一個純情 8630 字 2024-03-16

夜幕之下,天空中點點星光。   周連生站在城墻上向遠眺望,極遠處外雖然隻能看到點點火光,但因為數量眾多連綿不絕,所以在此時黑暗無垠的曠野中分外顯眼,那裡就是齊國軍營所在。   明日或許不待破曉時分,齊軍便將全力叩關。   齊國的軍隊於兩日前抵達安關,在此之前他們勢如破竹連下五城,兵鋒銳不可當,如若他們擊破安關,便可長驅直入中原。   按理講無論為軍事重鎮還是地理位置,戰時的安關都應抱有三萬人以上的兵力。但現在隻有約兩萬人不到,而對麵卻號稱有十萬人,兩者力量差距之大屬實讓人絕望;周連生望向南方,作為齊軍北伐以來一係列戰事的參與者,不久前的戰事又一次在腦海中浮現。   永安二十三年四月三日,新帝即位。   在滿朝文武的注視下,他坐在了那個象征著權利的位置上,接受了全體大臣的朝拜。   兩周後齊國大舉入侵的消息快馬加鞭的傳至京城,滿朝文武皆震驚不已,因為此時雙方早已享受了多年的和平,突如其來的戰爭讓人措手不及,在眾臣的爭議中,新皇力排眾議當場欽點數位青壯派將軍領兵出征。   為何老將不用啟用新將?在當朝兩位最具影響力的程華程首輔和李問李相看來,這隻是新皇帝為了穩固勢力而提拔培養人罷了,二人對此隻是不置可否,沒有插手。   三日後京城便有數萬精銳開拔,為首的是當朝世家大族李氏的天之驕子,被皇帝提拔上來的青壯派支柱李衛安。   李衛安親自上馬率領三千先鋒鐵騎打頭陣,途徑的州鎮官員麵對李衛安部皆是以討好姿勢接待,畢竟身處京城的世家大族的驕子,在經過此役很有可能會在仕途上突飛猛進,若是可以與自己交好連帶自己也能升官發財。   隻可惜李衛安部並沒有接受這些官員額外的“好意”,隻是經過必要的修整後馬不停蹄地率隊開往南關。   南關是大宋境內第一大關,天下四大雄關之一,在大宋太祖皇帝將中原收入囊中後,為抵禦來自南北的威脅,先後修建了南關與北嘉關,在七十多年前北嘉關遭受入侵被北寇部族搶奪而去,北方門戶大開,襲擾時而發生。為保障國土朝廷不得已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財力重新打造防線。   在北嘉關的前車之鑒下原本日漸蕭條不被看重的南關重煥生機,今日南關是舊關麵積的一倍之多。   南關位於嶺南橫山一側的斷口,關隘傍山而建,城高墻厚,擁有人口近二十萬,南關守軍皆是來自當地居民,為一等一的勁旅。   南關建成之初,在當時太祖皇帝的授意下,與南關較近的兩座軍鎮:淮化,臨淋分別修建了兩兩相通的快馬道驛路以便快速調動支援軍隊,逐漸形成以南關為核心的三角防線。   在開戰之前齊軍集結之時,細作的諜報便以送達南關和帝都明陽,與齊軍開拔的同時,淮化,臨淋的糧草也向南關大力運輸,同時整頓軍備以隨時支援。   尚不知齊國人為何如此瘋癲進攻南關,當李衛安率軍抵達南關時,這座雄關竟已經經受了八次之多的攻城沖鋒。   次日晚上,李衛安在營帳內仔細看著沙盤與地圖,分析敵情,南關的主帥劉涵突然臨訪。   一位身著輕甲書生模樣的中年人走進營帳,他步伐堅穩,麵容中卻透露著疲憊。   家中三代為將,到他這一代依舊選擇了跟父輩一樣的選擇。祖籍在北的他七歲時跟隨父親去北境沙場走了一遭,當這個天下大多數同齡人還在書院裡讀聖賢書時,他已經看過了戰場的生死,三代為將的血性在他身上尤為顯然,盡管看起來書生氣,但當他從軍再到接替父職時便沒有人再敢質疑他。   在北方吃了幾年風沙掙得軍功後便被先帝調回京城得了一番賞賜,修養了兩年後再接誥命奔赴南關做那邊疆大吏一直到現在,期間除剛開始略有戰聲外敵國便不再折騰,保持了南關近十年的安穩。劉涵回憶起自己在北邊時的經歷,如今看到一個如此年輕的將領竟然可獨掌數萬兵馬馳援南關,這讓他不自覺的發出一聲苦笑。   李衛安走上前安慰道:“將軍辛苦了。”   劉涵擺擺手說道:“哪有什麼辛苦不辛苦的,職責而已。”   劉涵直徑走到沙盤前,看著李衛安做的標記。開口說道:“上一次進攻是五日前,破曉時起,夜幕時停。”   李衛安直截了當的問道:“南關還有多少兵力?”   “……應該還有兩萬,能戰的的話還得減五千。”   聽到這串數字李衛安瞪大雙眼看著劉涵,眼中滿是不解:“自你們急報送出到京城,再從我率軍而來不過幾周時間,南關守軍就損失過半了?”   劉涵沒有接話,他緩緩閉上眼,在齊軍一次又一次的叩關沖鋒之下南關守軍的弦已經崩到了極致,畢竟在這之前南關可是有十年太平的。   “你隨我來。”劉涵丟下這句話便徑直地出去了。   城墻上,兩個身影並肩挺立著。李衛安往前俯視,城墻之下到處都是齊軍燃燒的屍體,劉涵說道:“自己兄弟的已經盡量抬回埋了,齊軍那幫人直接將這些屍體丟這了,若不處理很快會發瘟病。剛開始我們還挖個坑給他們埋了,後來大家都累,到處都要人便就這麼給他們燒了。”   劉涵抬手指向前方說到:“為了拖延齊軍的攻勢我們計劃了一次小規模突襲,數十日前,我的一員副將負責出擊,大家都知道這就是送死的,但沒有人退縮。最後也是人沒回來,我們給那些人立了衣冠塚。”   “齊軍的攻勢異常兇猛,全然不似休了近十年的模樣,這段時間與我軍作戰的隊伍跟尋常齊軍不一樣,軍士的操練程度,甲胄的精良程度,要是出城作戰我們就得吃大虧,也是依托地城防優勢才打退了數次攻勢,但我們都付出了這麼大代價,想必齊軍也不好過。”   劉涵低下頭看著城下燃燒的屍體喃喃說道:“可是沒辦法啊,其餘兩城也派不出人,不想點辦法拖延時間給自己造勢,恐怕南關還沒待齊軍攻破便自己丟了。”   劉涵轉身走向城墻,頭也不回的說:“我知道你對南關傷亡人數感到不快,覺得是我們這些當將軍的不行,胡亂讓自家子弟送死,可打到現在沒什麼計謀了,南關能撐到現在不就是打死戰嗎。”   似乎是在心裡憋了太久,這位南關節度一時失態後也沒有其他言語,隻是轉身下樓,李衛安看著劉涵的背影沒有言語,隻是目送他下城,轉而又看向城下的大火。   清晨   身著便衣的李衛安巡視了一番軍營後再度登上城墻。   他一個人站在高處,向遠望去,白天的景色比晚上看去要更為慘烈,兩旁的山穀都有血跡,破損的甲胄,折斷的長矛,被撕裂的軍旗無一不說明著戰爭的慘烈。   身著甲胄的周連生不知何時走上了城墻,卻隻是例行匯報軍情:“剛剛永州的援軍到。”   “讓他們按照既定方略入駐就行了……這支齊軍可是精銳啊,齊國宿將高修一手帶出來的,這場守城戰隻能拿命來填了,南關若失,整個嶺南都是戰場。”   周連生皺著眉頭道:“齊軍冒這麼大風險硬攻南關損失必然不會比我軍少多少,高修也不會拿自己本部兵馬全投到南關硬鑿出個口子。”   “如果他真就要硬鑿呢?”   周連生無言的站著,南關的情況已經夠糟糕了,如若齊軍真繼續硬攻,當下南關以聚集二十餘萬軍民的命運真的就不好講了。   “不過高修大概也確實不敢這麼做。”李衛安開口說。   “就這個地形和城防,在守軍付出萬人的傷亡情況下兩軍的戰損比絕不可能一比一,我們還是守城方,齊軍至少也得有個一兩萬的傷亡。”   “在任命我為統帥前,陛下曾半夜密詔我入宮,當時他拿出了那封南關告急信,並要我在朝堂上支持作戰。”   “至於回報嘛,隻要贏了,陛下自有賺頭,我也能得到官爵和麵子”   “那如果輸了呢。”周連生不輕不重地開口問道。   李衛安沒有回答。   輸了?輸了就是皇帝陛下對世家大族李氏用刀的契機了,鈍刀割肉越割越疼,李氏對朝廷的影響力會被皇帝陛下親手削弱,最後慢慢拔除。   畢竟世家大族紮根朝堂太久了,最為一名新帝,他一定要做些什麼來鞏固自己的權力。   兩人很有默契的停止了這個話題,轉而開始談論軍議,很奇怪的是,自宋國援軍而來之時,齊軍便停止了進攻,這種短暫的安逸卻讓原本的南關守將們不約而同的感到不安。   他們一致認為,齊軍一定是在做著更長遠的規劃,齊軍的眼光絕不僅有南關之地,或許此時在等待之中他們已經錯失了戰機,但這也無可奈何,戰場的主動權並不在宋軍,盡管他們現在得到了補充,但是否要主動出擊一直是個爭論不下的問題。   十二日後,帶著皇帝詔書的一隊禦林騎兵和一隊渾身帶血明顯經過廝殺的騎兵殘隊先後到達南關。   在安排好天使和傷兵後,李衛安當即召開了軍議,這場軍議的規模並不大,隻有三人。   “齊軍繞過了我們,攻擊了淮化。”   一同身在營帳內的周連生聽到此話大驚道:“什麼叫繞過了我們?”   “齊軍翻越了嶺南,又或者繞了百裡路繞過嶺南,我覺得應該是後者,想要打下淮化得需萬餘兵力,但過萬兵馬翻閱嶺南山脈著實困難,也不太可能瞞過我們。”   “淮化萬萬不能有失去,不然南關也沒法守的!”劉涵急切道。   見得劉涵如此模樣李衛安也隻能先穩定這位南關節度使,後者如此失態隻能歸咎於戰事慘烈了。   眼見劉涵情緒平穩下來後,李衛安神色嚴肅的看向周連生說道:“陛下讓我兼任南關和淮化的軍防,統領兩地軍務,淮化那邊問題可能要更嚴重一點,我去解決。”   顯然周連生對這個決定感到驚訝,他問道:“那南關誰來負責?”   這句話的言下之意便是南關的援軍由誰來負責。   “我率軍支援淮化城,南關的事務可暫時由劉涵與我選定的人決斷,朝廷會另派一名都略使來南關一起管控。三個人暫時協同負責南關軍政。”   毫無疑問這個職責落到了周連生頭上,在一切事物商議妥當後劉涵首先拱手退了去城墻視察城防了。   “朝廷怎麼不把職責直接讓劉涵攬走,他可是一位建節將領啊,由一位節度使全權負責不是更好嗎,先前就是他一力維持的,真要論權責他不還在你我之上嗎。”   李衛安擺擺手說:“陛下的調令裡有另一層意味,他不想用我們這位劉兄,劉涵這位握有實權的一方重臣也在朝上站隊了,陛下不想南關一家獨大。”   說到此處李衛安苦笑兩聲:“我倒是挺欣賞這位南關將軍,誰曾想啊。”   周連生本欲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沒有去接李衛安的話。   二人靜靜的看著地圖,一時間沉寂了下來,忽然周連生冷不丁地的說道:“你可曾閱過《北地行計》嗎?”   “閱過,怎麼了嗎?”   “嗯……你覺得此書如何?”   李衛安神色詫異地扭過頭來,顯然不知道對方為何要此時談論這個,但還是說出了心中所想:“唔……此書囊括了我朝自開國以來的許多知名戰事,而且近幾十年的戰事甚至還附帶了作者的批注見解,書名雖是《北地行計》但所記載的戰事不全是北境發生的。”   “而且此書竟然還出了兩版,初版最開始是在軍中流傳,最後馳名天下,而第二版竟然也是先在軍中流出,而且補上了近年來發生大戰和各地地理,同樣附上了批注,但字裡行間的文辭卻不是一個人了,兩版書都絕對算得上是著作。”   “知道的很詳細嘛,但有一點你還是說漏了。”周連生笑著開口道:“第二版不僅補上了近年來的大戰和地理,還補上了我朝立國前的戰事,雖不詳細,但大略過程還是有的。”   “不可能。”李衛安皺著眉頭說道:“我是看過兩版書的,後版根本沒有你所說的內容……你突然跟我討論一本書作甚?”   “那是因為你所看到的和後來流傳出來的都是減版,原版是有的,你若不信我待會兒給你看便是……至於為何談論這個,隻是書中曾有過一起戰事與此時相似,讓我想起來了而已。”   周連生走上前,指了指地圖上的一個地方。   “安關?安關怎麼了?”   “我朝立國前中原大地上是諸國林立,當時的安關雖無如今雄偉,但仍是一地雄關,屬於魏國,而南境這裡與之接壤的是越國。”   “當時是越攻魏守,越國發大兵八萬,戰車數千猛攻安關,但當時的戰況和此時卻差不多,越軍久攻不下但又不肯罷休,魏國實力衰弱奈何不得越軍。”   李衛安再次皺了皺眉頭道:“那結局呢?”   “結局是安關被破,魏國擋不住越軍的攻勢被滅國,但安關是在魏國被攻破後在被滅的,當時越軍不知用何種方法繞過了安關進入中原,並反過來鎖住了安關,導致安關成了一座孤城。”   “我今晚就出發支援淮化!”   “……我也隻是順口提一嘴,你也別放心上。”   “你別走。”李衛安一把拽住了正要往外走的周連生,神色嚴肅的看著他。   “你不是說要給我看《北地行計》後版的原篇嗎,拿來!”   “……”   當周連生再次走入李衛安的營帳內,後者仍是在瀏覽那部被周連生稱作原版的《北地行計》。   “你就不能歇會兒再看?”   周連生走上前一把搶過書放在一邊,沒好氣地說道:“你一個一軍指揮不乾正事反而窩在營帳看書,外麵可還在打仗吶!”   “這不有你這個都略使嘛。”李衛安兩手一攤,麵帶笑意的看著周連生說道。   “…嗬。”   “行啦行啦,我不看就是了……我倒還想問你這本原著是哪來的?你怎麼會有這麼珍貴的東西,周伯還是周公給你的?”李衛安目光炯炯地看向周連生。   “我連書都給你了,你這還猜不到這本書的由來?”   “那看來就是周伯父或周公給你的了……”李衛安正要繼續說下去時,看到周連生那意味深長的笑容後心裡不禁咯噔一下,隨即猛的起身。   “《北地行計》是周伯父寫的?”   “不全是,應該說第二版是父親寫的,第一版是爺爺年輕時軍旅生涯的隨記,後來被父親整編成了《北地行計》。”   “周公還真是厲害……”   李衛安緩緩坐下,嘴裡仍是在不停的念叨:“老爺子有如此見識卻隻做到千戶之位,真是無人識君啊。”   周連生看向已經坐下卻還在震驚之餘的李衛安,嚴肅地說道:“這次齊軍北伐號稱十萬人,父親曾專門叮囑我,說這十萬人至少有半數是高修本部精銳!”   “這十萬人是高修本人在受到齊國皇帝示意後親自調訓成軍的,以其人治軍之嚴厲,即使有差也不會太多,雖然其中隻有五萬人算是高修嫡係兵馬,但作為齊國名聲在外的大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隻要他想是完全可以調動全部十萬戰兵的。”   “不過說來可笑,此軍每年的軍餉竟都是由齊國王廷撥出,齊國朝廷勢力駁雜,王廷想培養隻聽命於自己的一支軍隊,便選擇了當時如日中天且似乎沒有站隊的高修,結果被擺了一道;也正是靠著這隻精銳,高修在齊國朝廷極有權勢,其背後的黨派勢力甚至可以威脅到皇權。”   “既然如此。”李衛安若有所思的說道:“那齊國皇帝肯定很想除掉他,或者奪過他手裡的兵權,讓他當一隻聽話的爪牙。”   周連生點點頭:“沒錯,事實上齊國和大宋已經保持有將近十年的太平,這次突然出兵一定是齊國皇族和高修背後勢力較量的結果,讓高修親自領軍估計就是哪一方的出牌了;你這次馳援淮化要萬分小心,這邊是高修,淮化那邊的齊軍也不會簡單。”   李衛安仰頭笑了笑:“放心,朝廷那邊一群隻知玩弄人心的蠢貨巴望我死?我自然不會如他們的意,哪天我就讓他們嘗嘗武人的刀劍!   李衛安走出營帳眺望遠方自顧自的說道:“我李氏一族的先祖跟隨太祖皇帝征戰沙場,戰功彪炳,得了太祖皇帝的賞賜,李氏才逐漸人丁興旺家世壯大。”   “在這兩百年間,當初可以齊名的世家開始一個接一個被抄,包括周氏。”李衛安瞥了眼周連生繼續說道:“到現在隻有三家延續至今。”   “到如今國家勢微,朝中諸人竟然還想著玩弄人心,真是讓人不齒!我年少曾立一言,那便是有生之年定要為國掃清汙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