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臨淋城內眾人商討計劃的同時,南關這裡僅在和宋軍戰後的一個時辰後,齊軍便全麵接管了南關的城防,同時齊軍對南關實施了軍管,以防止南關軍民生變。 在齊軍進入南關後,高修與劉涵也隻是簡單的見了一麵,前者婉拒了後者暫居南關的邀請,在留下部分兵力接管城防事務後,高修便率齊軍主力駐紮在了城外原來南關軍的營地裡。 此時此刻齊軍營寨內麵積最大的一處大帳內,尚未卸甲的高修端坐在主位上,身前兩側七八位齊軍高層武將一字排開,眾人麵前擺放著不算豐盛的軍中餐食,但絲毫不影響眾人用餐的心情,甚至連高修破例飲起了清酒。 在小酌一番後,高修看向右側排頭一人,緩緩開口道:“薛成,將你部情況說來。” 被喚作薛成的人絲毫不敢怠慢,拱手行禮後才開口回復道:“大人命我部追擊宋軍殘部,末將不敢怠慢,隻是宋軍以騎兵為主力,在行軍速度上我軍實在比不過,等末將追到了臨淋時,宋軍殘部早已入城。” “那臨淋城狀況如何?” “末將提了一隊精銳想靠近觀察,但很快就遭到了城墻上守軍的攻擊,但也被我看得清楚,守備完善,城高墻厚,四周都有新修或者在修的工事,末將見無可乘之機便回來了。” 席間眾人都點點頭,這番話沒有任何問題,薛成並沒有負擔攻城的任務,而且追不上宋軍也都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從理論上講起來也沒有任何問題,隻是高修接下來的話就有問題了。 “薛成,如果南關軍兩萬盡數與你,加上你本部兵馬,十日之內可攻下臨淋?” 此話一出,原本還有些嘈雜眾人隨即安靜下來,被點名的薛成更是心中慌亂的不行以至於沒有第一時間開口接話,眾人心中同時也一陣無語,人家薛成剛說完臨淋守備完善就要人家攻城,而且還要十日下堅城,真要做的得到那薛成都可以坐你那位置了,這不是拿人家開涮嘛。 心裡話也就隻能在心裡想,席間眾人皆不發聲,隻聽得他們的主將細細品酒的聲音,見眾人沉默不語高修也不催促,在連品三杯後薛成才終於咬咬牙開口道:“大人要末將去做,末將便去做,大人要末將十日下堅城,末將願領兵十日攻下臨淋!” “好!”高修猛地站起身,親自躬身朝薛成敬了一杯酒,在薛成正不知所措要不要接酒時繼續說道:“若能攻下,無論此次北伐結果如何你都會是第一大功臣!即使攻不下,隻要你不放出臨淋城內宋軍的一兵一卒,你也同樣是北伐的大功臣,我也一定會與陛下請奏,封你為公!” 薛成當場跪下。 “好了,不要拖遝!現在就去,領你本部兵馬與兩萬南關軍,以後南關軍就直接劃入你部下!去把臨淋圍起來,絕不能放出一個宋軍!” 薛成連其他話都沒說便稀裡糊塗的出去了。 目送薛成走後,高修復又回到主位,這一次眾人反應了過來,席間眾人中也有人開始發聲,這次是高修左側排頭第一人,一名喚作陳代的將領皺眉出聲詢問。 “大將軍,雖然臨淋城內有豐厚的物資和大量宋軍,但其周遭地勢平坦,其位置更是算不上險要,隻要在四周起寨作圍城狀的話臨淋便不算威脅,之後另起大軍北上一樣可成大事,為何要催促薛將軍領兵攻城?” “此番我軍攻城器械本就不足,照薛成的說法更不可能攻下臨淋吧?為何要損兵折將去攻一座堅城?” 高修看著陳代,陳代自然也毫不示弱地死死盯著高修,其餘人也都默然不語,那薛成是什麼情況大家心裡都有底,無非是有了點二心然後被找到了把柄所以乾脆找個由頭把他遣出去罷了,若他有意改正自會有所表示。 但陳代不一樣啊,這人可是大家公認的高修心腹,這要是起矛盾別人都沒資格調和的。 二人在此間眾人飄忽不定的目光中對視良久,片刻後還是高修移開了目光對上了席間所有人,身披堅甲的他第一次在眾人麵前放下酒杯,其實早在開始眾人便在心裡隱約猜到高修要弄事了,畢竟他其實是個不常飲酒的人,尤其是在軍中。 此次突然喝上了,雖然讓人驚訝,但了解他的在場諸位都明白這人這次絕對要說些什麼。 果不其然,高修緩緩走到眾人中間扶刀而立,在環視一圈後才開口道:“在場的諸位都可以算是我高修的心腹,所以此番我也不瞞你們,這次北伐雖然是國主和朝堂都同意的結果,但到底是臨時決定,很多事情都處理的不完善,例如此番我軍的軍餉和糧草都是不足的。” “至於北伐的緣由諸位應該也都聽到了風聲,正是我國朝堂上的內鬥已經傷及到了國本!所以國主和大臣們才會選擇北伐來轉移矛盾。” “所以從這兩點來說攻打臨淋也是必要的,如若能取得臨淋那軍餉糧草一事便迎刃而解,不僅如此還可讓遠在國都的朝廷眾人安下心來。” “那如果攻不下來呢?”陳代開口追問道。 高修當即斬釘截鐵地對道:“那便棄了此城,另尋一路北上……說到底此番是北伐,是要拿下安關以南所有土地為目標的,怎麼能因為一座堅城而棄了大局?” 席間眾人都點點頭,這番說辭到底是合理的,且高修也明確表示不會浪費戰機,這並不耽誤眾人掙軍功,其中唯有陳代皺了皺眉頭再次發問:“那如果真讓薛成攻臨淋十日後我們再出發不一樣壞了大局嗎?” “所以這便是我接下來要講的第二件事了。”高修扶刀而立,昂首挺胸恢復了往日般的神態繼續講到:“外界都說我一人掌握十萬齊軍,權勢滔天,可大概也隻有陳代和薛成知道我其實早已被架空不少,我真正可調動的本部兵馬也就是此間諸位共計四萬有餘了,另外五萬多兵被全部打散,攻打臨淋也算有我一點私心,想證明自己。” “但為了不延誤戰機我自然不可能真的等十日,我還沒墮落到為了一己私欲耽誤大局!” “接下來便是我的軍令了:今日傍晚在用過晚飯後,全軍急行軍繞臨淋而行,直接北上攻城掠地!” “諸位。” 高修再次環視一圈,而且特地看了眼陳代,後者早已俯首。 “可有異議?” 所有人齊齊起身,向高修拱手行禮。 “緊遵大將軍之命!” 傍晚時分,齊軍全軍在用過晚飯後開始大規模拔營,朝著北方浩浩蕩蕩開進,而在兩個時辰前薛成也已經率部抵達臨淋,但至於他到底堵沒堵上宋軍就沒人知道了。 齊軍的行軍陣列共分為三個前中後三軍,前軍兵力較少,但多為精銳,負責替中軍主力掃清潛在危險,探索路線。 中軍不必多說,全軍主力加上大部分隨軍征發的民夫和輔兵都在其中,是整支軍隊的指揮中樞。 後軍則擔負了護送輜重糧草的任務,同時也安置了全軍的傷兵,可戰的兵力總數也不占多,戰力也是三部中最弱的,但前麵已經有強力的隊伍替他們抗傷了,換而言之後軍反而是最安全的一部分,要是能繞過前,中兩軍急襲他們,那齊軍便不要乾了。 經過連續四個時辰的急行軍,高修所在的中軍主力才終於和早已停歇已久的前軍匯合,此時仍是黑夜,高修便下令全軍就地休息,等到天明便再度出發。 考慮到全軍高層一致同意的北上繞過臨淋方案,所以齊軍前一小段路走的是人為修正過的官道,行軍速度自然是快,但後麵便是群山茂林的野地了,加之黑夜,縱是以腳力為強項的齊軍也是有不少人掉隊。 這種情況下處在隊伍末端的後軍便自覺的承擔了收攏散兵,集合隊伍的任務,這也直接導致他們的行軍速度一降再降,最後待前麵兩軍已經開始歇息了,後軍還在緊趕慢趕的路上。 考慮到臨淋那邊尚未傳來消息,出於安全考慮,高修還是往後軍的方向派遣了一旅精兵以作接應。 就在這一旅精兵頂著一天行軍的疲勞繼續在接應的路上的時候,後軍這裡便遭遇到了襲擊。 後軍出於對保持隊伍完整建製的考量,選擇了在森林的邊緣處行軍,同時也方便接應走散的士卒,行軍時打起的火把也成了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原野中唯一的光源,分外惹眼。 這也自然為藏身於黑暗之中的宋軍提供了便利。 戰鬥來的快去得也快,最先遭遇襲擊的自然是後軍的尾部,據當時戰後存活下來的士卒回憶,他們是在距離他們極近的地方聽到了響動,但動靜卻又不是很大,隻有一些齊軍中有資歷的老兵才反應過來這是騎兵的動靜。 待到反應過來的人去尋找自己上級或者大聲呼喊時,宋軍的騎兵便也沖到了眼前,畢竟是在距他們極近的地方上馬來沖,雖然戰後齊軍才反應過來宋軍隻有少量,事實上也就約一百騎左右的騎兵來打頭陣,但這些宋軍甲胄俱全,甚至還覆了猙獰的麵甲,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極為駭人。 手持馬槊的宋軍在為首的一名猛將的帶領下勁直沖入齊軍陣內,大肆揮殺,少數反應過來的齊軍在自家軍官的帶領下勉強聚集起來,但被為首的宋將注意到後自然是被一沖而散,齊軍大多膽寒,不敢與之相抗,即使有少量的敢戰之士也被敗軍裹挾而走,但這也不怪他們,畢竟他們是三軍中公認的弱旅,就是因為弱才被編入後軍這個最安全的一部,連齊軍自己也是這般認為的,所以戰敗不敵也很正常。 就在宋軍騎兵成功攪亂了齊軍陣型後,大量宋軍步卒也順勢接上,加入到了戰局,跟在那一百餘騎後麵一番大肆揮殺搶奪之後,那名宋將看見有一大股被組織起來的齊軍正朝他們反撲而來,當機立斷打出了撤退的信號,周圍宋騎見狀也開始有序隨那名將領退走。 但這並不意味著齊軍沒有斬獲,事實上在夜襲中想要妥當指揮混戰中的軍隊是一件極難或者說是不可能的事,即使這次宋軍為了規避因兵力太多而導致軍令無法有序下達,而專門隻派遣了少量精銳前去夜襲,但仍是有相當多的宋軍因為沒有及時執行撤退的軍令而被齊軍反撲包圍導致全滅。 且不管齊軍那裡是如何屍橫遍野,哀聲四起,夜襲後保存下來的宋軍到底是輕輕鬆鬆地回撤走了。 也不知走了多遠,在尋得專門前來接應的隊伍後,兩股宋軍合流回到了宋軍主力目前的駐紮地。 為首的宋將在安置好隊伍後隻身走向了遠處的一個人堆,那裡正是宋軍高級將領開會討論的地方。 正在主持會議的周連生見到來人後連忙笑著招呼道:“宏毅回來了,快坐,說說戰況如何?” 周遭的大群將領看向身披血甲的李宏毅,在這些人中除了剛開始就跟周連生從南關逃出來的人外,還有一大批都是從臨淋帶出來的,此時宋軍的主力也都是臨淋的兵馬。 在眾人幾乎審視的目光下,李宏毅極其自然的坐在了周連生旁邊。 “此番夜襲我等率軍一馬當先擾亂了齊軍的軍勢,後續銜接有度,就是環境太黑,撤軍的時候還是有了損失,但到底來說也算是完勝……” “我軍率先出臨淋,與齊軍有了時間差,不去做更有益的事,反而隻是打了個夜襲便就算是大勝了嗎?” 一股昂然的聲音打斷了李宏毅的話,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名身披鐵甲的年輕人正昂首挺胸地立在原地,絲毫不懼眾人目光。 見著是個麵生的人,周連生心裡便大致明白了,按照現在的情況,一名手下將領在如此重要的軍議上當眾挑戰一名主將的權威,照理來說周連生應該要做出相應的態度來維持自己的威望,但他隻是沉默了一會兒便笑臉相對。 “敢問足下何人?” 年輕人毫無膽怯之意,昂首而對道:“在下姓陳,名仲景,是吳浦城守下的一名小將。” 小將? 看著周圍臨淋出來的將領隱隱有拱衛這個陳仲景的態勢,周連生就知道此人絕對不是什麼一個小將,至於為什麼沒有從吳浦那裡聽到此人,這恐怕還得去問吳浦本人了。 或者也可以問問陳仲景本人。 話又說回來,大敵當前宋軍內部的這場高層軍議卻居然有派係爭端這種事,這對於宋軍而言絕不是什麼好事。 至於這場爭端的來源,還得是一日前周連生率宋軍入城,隻在兩個時辰後又率領以臨淋兵為主力的宋軍出城作戰來講,說到底隻是這邊吳浦的手下將領不服罷了,一個比他們年紀還要小的人居然以都略使的身份拿走了吳浦的兵權,這種做法何以服眾? 周連生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才沒有嘗試去打壓或者拉攏臨淋兵,因為沒用啊,他得做出些功績才能讓這些人認可。 很多人都以為周連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讓李宏毅去夜襲齊軍,麵對這樣一場小小的夜襲戰,臨淋眾當然還是不能服的,但周連生本人並沒有這個想法,他隻是單純的想引起齊軍的注意,告訴齊軍他們來了以伺機尋求野戰。 故此,周連生仍是擺出了一副和藹的麵孔。 “陳仲景將軍在吳城守手下擔任何職啊?” 陳仲景冷笑兩聲道:“不敢稱將軍,隻在城守門下擔任一個小小的旅侯罷了。” 這下周連生有點驚訝了,他這次出戰本就隻帶了一個萬戶編製,而眼前這個不服管的年輕人竟然是下轄五千人的旅侯? 那之前他見的兩位旅侯是什麼鬼? “我可以解釋一下。” 還沒待到周連生開口,陳仲景就略帶戲虐的說道:“我原本是城守身邊的一名副官,出來之前專門求得了城守的信符,城守信符在手我自然有權臨陣任免將領。” 副官一職不能算是正式的職位,更多算偏向於私人的幕僚,但是可以在朝廷那裡掛個職稱,不過是沒有俸祿的。 站在周連生這邊的一眾將領無一例外露出了一個恍然大悟的神情,原來是自己任免自己啊。 眾人隨即又把目光投向周連生,話都說的這麼明朗了,很明顯就是專門沖他來的,隻能自己解決了。 “那敢問你這位旅侯,對我軍接下來的計劃有何見解?” 周連生依舊麵帶微笑,但語氣已經有些不對了,畢竟沒征得他的允許,就私自換下了一名掌管五千兵的旅侯,這已經觸及到了他的底線。 “敢問周都略,此番我軍戰力你認為如何。” “一萬名精銳甲士,軍械糧草皆是完備,也沒經歷過大敗,士氣高昂,我認為我軍現在戰力絕佳!” “再問周都略,齊軍戰力與我軍相比,孰強孰弱?” “……齊軍幾乎以兵不血刃的姿態拿下南關,甲胄軍械等同樣充足,且兵力數倍於我軍,我認為齊軍更強!” “如果我軍出其不意,周都略覺得我軍可有勝機?” “……我不知道。” 原本陳仲景還準備順著周連生的話說下去,順帶闡述下自己的見解,將這場較量的勝利收入囊中,結果對麵的周連生在沉默一會兒後就讓他有點措手不及了。 “為何不知?”陳仲景追問道。 “因為戰事的順利與否僅靠分析敵我態勢是得不出來的。”一旁的李宏毅開口了。 “我不知道陳大人是否上過戰場,其實我們也都大致明白你的意思,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是想趁齊軍不備正麵戰一下,挫挫銳氣。” “但高修並非平庸無能之輩,他治下的齊軍能戰敢戰,其中還有相當部分都是百戰精銳,因為齊國的更南邊是有蠻族在作亂的!” “在這種情況下,齊軍兵力還數倍於我,一旦我軍和齊軍發生正麵接觸,如果不能第一時間擊潰齊軍,那結局隻會有一個,那就是我軍慘敗甚至是全軍覆沒!” “在這野地中,臨淋被圍,淮化被破,屆時我們一支潰軍還有何可依?” 李宏毅的這番話無疑是周連生一派的反擊,但這也確實是當前宋軍的現狀。 考慮到戰局嚴峻,加之陳仲景為首的派係並沒有內訌的打算,他們隻是單純的想試試周連生的水罷了。 顧慮到這一點,陳仲景就已經沒有繼續試探的耐心了,說到底周連生是一軍指揮,是朝廷欽點的都略使,再怎麼試探也是他負責一軍,除非自己造反,否則就得聽他的命令。 “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陳仲景抬手製止了身邊想要說話的將領,正了正神色。 “臨淋有八千精銳尚有可依,我軍在此萬餘人,按你們所言對上齊軍毫無優勢可言,出來的時候也沒帶多少糧草,打又打不過,回臨淋又沒法阻礙齊軍北上,我軍現在是進退不得。” 所有人都看向周連生,他是此間唯一可決定大局的人了,而周連生也是毫不猶豫地給出了自己的想法,這個想法他已經醞釀很久了。 “去淮化!我們主動出擊,去讓齊軍看看我軍真正的戰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