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顛簸中醒來,睜開雙眼,一片漆黑。眼周的觸感讓我明白,現在應該是被人為蒙上了雙眼。 體感仍存,我卻無法挪動半分。看來,我暫時失去了對這具去提的控製權。耳朵被塞上密實的棉花,聲音透不進一絲半點,四周安靜到令人生懼。 我試著張了張嘴,卻隻感受到拉扯的疼痛——我的嘴被一針一針地縫上了。 或許我能從體感中判斷自己現在的狀態? 腦中念頭一閃而過,我大抵處在一個人力抬行的轎子上。 所以,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地方? 是夢嗎? 現在我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隻能感受著自己被抬著愈走愈遠,我嘗試著強迫自己醒來,卻發現這無濟於事。 再各種嘗試之後,我又試圖將注意力回到體感本身,我發覺自己身著的這件衣服略有些奇怪,滑膩的膚感不像是以往接觸過的任何一種麵料。 這裡處處透著古怪,可我什麼也做不了,我第一次感受到這種深深的無力感。 這段路程太過久遠,讓我難以丈量時間的流速,隻覺得這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是永不停息的時間洪流,是一場沒有終末的噩夢。 而好似就在下一次眨眼間,那轎子停了下來。 耳中堵塞的異物感消失了,周圍的聲音鋪天蓋地地朝我襲,鉆入我的耳中,肆無忌憚地侵襲著我的靈魂。 嬉笑聲,哭喊聲,擁在一起時衣服相互摩擦的聲音,推搡著向前的腳步聲,交錯著的或重或輕的呼吸聲,血液在血管之中汩汩流淌之聲。 這一刻,這好像是一個隻屬於聲音的世界。 那隻不由我控製地手向前伸去,握上了黑暗之中的某個東西。手下黏膩冰冷的觸感讓我想要抽回手,可我依然什麼都做不到,我的肌肉沒有依據我的意誌做出任何反應。 跟隨著那東西的的指引,與我相連的雙腿邁著步伐,走向完全未知的前方。 我最終坐在了一張木製的椅子上,那怪異的東西緩緩離開了我的感知範圍。 昏暗的燈光透過了眼前的紗布,映照出周圍景象的大致輪廓,我仔細分辨著,發覺這似乎是一張巨大的餐桌。 一個人影穿過遠處密密麻麻的人影,走上前來,附身摘下縛在我眼上的紗布。 我想要將人影看清楚,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那個人形的東西通體純白,本該有著五官的麵部平整而光滑,它披著漆黑的袍子,袍子的邊緣點綴著金色的字符。 那東西將紗布仔細折疊收入懷中,虔誠地躬身行禮,站在了我的身後。 我觀察著那些古怪地人形怪物,那些怪物將餐桌圍在中間,它們興奮地湧動著,樂此不疲地製造者各種能夠將我耳膜刺穿的噪音。 所幸,它們還是停了下來。 人們自動讓出了一條道路,一個頭戴金色桂冠的人落座於我位置地正對麵。 我現在頗有些慶幸這具軀體不會將我地反應如實呈現,我方才隻是望著四周地純白色人形怪物,現在卻將視線投向了眼前這場隆重地晚餐。 這個視角太完美了。我腦中第一時間浮現的竟然是這樣的想法。 一座座赤身裸體的雕像分布於圓桌邊沿,姿態萬千,完美精致的麵龐雕琢著各異神態。而立於各個雕像身後的人身著繁復的服飾,黑色底紋與金色字符頗顯莊重,卻將臉隱入黑暗之中。 黑色的圓桌上則由刺眼的猩紅來裝飾,血跡沿著餐盤的凹槽流入桌上,逐漸構築成透露著不詳的神秘法陣。 這裡唯一地光源是桌上那截被人手高高舉起地白色蠟燭那滾燙的蠟油順著那人的胳膊滑落,在皮膚上流下印記,在即將流到餐盤上時堪堪凝固。而燭火竟是詭異的白色,靠著那微弱的燭光依稀可見遠處鐫刻在墻壁之上的壁畫。 這顯而易見是一場有著祭祀意味的晚宴,而那個雙臂顫抖卻仍高舉著蠟燭的人,或許就是今日的主菜也是這場祭祀的祭品。 那人皮膚如玉一般白嫩光滑,勻稱的肌肉線條與完美的身材比例一覽無餘,大概正符合了祭品的要求。 那如雕塑一般被精心雕琢的麵容更具美感,隻是他的雙眼被細密的線縫上,而它的口中含著的大概率正是自己的眼珠。 那眼珠卻仍如擁有生命一般,盯著坐在主座的人——也就是倒黴的我。 眼前的景象讓我渾身血液倒流,直沖大腦,或許這就是他們所說的深入靈魂的震顫。 我曾經聽說過體盛,在舊日記載之中,體盛在災變前期尤為流行,荒蕪之城中也曾有過喜好獨特的人嘗試過,我也曾處理過與之相關的案子。 可從未有哪次的場景如眼前一般令人汗毛倒立,這也讓我心中浮現出更為可怕的想法。 方才一直在我身後的人,再次俯下身,一點點將他嘴上的線抽離。 “這是為您精心準備的晚餐。” 說罷,拿起了勺子,從那人口中舀出那兩隻眼珠,遞在阮淮麵前。 一陣惡心在心中泛起,我卻無法拒絕也難以逃離。更可悲的是,我從這具身體中感受到濃重的饑餓感。 在這一刻我似乎從這具軀體中抽身,看著“我”的眼神變得熾熱,充斥渴望,目不轉睛的欣賞著那兩顆眼珠,口中不止的分泌著唾液。 圍在餐桌旁的雕塑也在此刻活了過來,眼珠咕嚕咕嚕轉著,用眼神催促著身邊的立侍的人,距離他最近雕塑甚至毫不掩飾自己的欲望,眼珠直勾勾盯著勺中的眼球,好似這是什麼值得垂涎的美味。 那些身著教袍的人也拿起餐刀,劃開那人的胸腹,小心翼翼的將內臟分別擺在雕像麵前,雕像完全失去了原本的優雅的姿態,直接將頭顱埋入盤中大口啃噬著內臟,完全不顧飛濺的血漿與碎屑。 而自此至終,餐桌上的人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等待著自己的全部被啃噬殆盡。但他的確是活著的,一個不知從何處出現的聲音告訴我,那個人的的確確還活著。 阮淮仍然與那眼珠四目相對,他很慶幸這具軀體沒有吃下那兩個眼珠。他試著將視線從眼珠處離開,順著手臂爬上那人的臉。 我驟然覺著這個人無比熟悉,這個人寬大的帽簷之下似乎不再是那平滑的白色。他定睛望去。懸在他麵前的赫然是一個猩紅色的字母A。 那個猩紅的A好像離我很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又好似就在我麵前,我有些分不清。對麵的那張臉似乎我是知道的,他的名字即將脫口而出,可我又什麼說不出。 我好像仍然坐在主位之上,用刀叉優雅的切下大腦的一部分,送入口中,不動聲色地欣賞著眼前的這場鬧劇。 好像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好像出了什麼問題...... “我記不清我是何時醒來的,也不知道那個夢是否還有後續,後續又是怎樣的。” 我驟然清醒過來,看著眼前錄製好僅供反復查閱的審訊畫麵,阮淮已經將自己的故事講述完畢。 我拿起手中的保溫杯,往口中灌下去,卻仍然難以忽略口中的腥味。 “我至今仍能回憶起那種直入靈魂的顫悚,還有那種無法掌控自己的無力感。” 阮淮的話語清晰的在我耳邊響起,字字句句敲擊著我的心臟。 “我後麵將那個夢記錄在我的畫中,但卻不是以當時夢中的那個近乎完美的視角。我必須將自己與那個頭戴桂冠坐在主位的人割裂開來,我必須因為眼前的景象而感到害怕,我必須厭惡那些吃人的雕像,我不能因那顆眼珠產生一絲一毫的饑餓感。” “我不能被同化。” “我不能被同化。” 視頻已經結束,我怔怔地重復了一遍阮淮的最後一句話。這或許就是阮淮在創作《諸神的晚宴》時所夢到的畫麵,可我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 我將工作臺開啟,提交了觀察《諸神地晚宴》的申請。雖然這幅畫我已經看過無數次了,但這一次或許會有新的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