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汪金燦燦的油好似正午的太陽,滋啦一聲翻起鍋裡白嫩嫩的花來。 眨眼間一盤盤被炒得直冒香氣的菜被遞了上來。 “來,來川兒哥,”靳尚東接過菜來,擺到譚決川麵前,一邊給譚決川倒酒,一邊笑道,“嘗嘗這個,這可是理萍的特色了,乾煸白花,七月八!” 譚決川來了興致:“七月八?” “是呀,”靳尚東爽朗笑道,“七月八枯陀花,枯陀哭遍盡是花。老早流傳下來的啦,這還是家裡老爺子天天跟我唱的!” 譚決川點點頭,看向靳尚東,眼前的青年身量不很高,有點小帥,笑裡透著一股子常年混跡酒桌飯局間的巧勁兒,以及一種富家子弟自帶的難以察覺的精勁兒。 靳尚東家裡有些基業在,而一般有錢人家大抵都十分注重素質教育,所以他的性格也十分隨和開朗,雖說成績不是很好看,但熱衷於各種誌願活動,很容易讓人親近起來。 “這是什麼意思?不過我看這的石像雕得是真好啊,惟妙惟肖的。” 譚決川夾了一筷子白花放進碗裡,但沒有動。 “嗨,”靳尚東立馬接過話茬,“七月八嘛,傳說是枯陀睜眼的日子,枯陀也是哭陀嘛,一睜眼見了人間百姓苦,落下淚來,那淚,就變成了這白花,也就是枯陀花嘛。而且七月份也快了,花也越來越多啦。” “這花還真是從石像裡開出來的嗎?” 譚決川好奇道。 “根係連著地下河,礦脈裡催生出來的。礦物質豐富,水分也充足,夏天到了溫度也適中,自然而然越開越多了。植物不都是這樣。” 周鬆照插嘴說,順勢夾了一筷子白花放進嘴裡。 “確實,”靳尚東道,“而且石像裡往往灌著些水,令石像保持色澤豐潤,溫度一夠自然就開出來了,黑石白花,還怪好看的呢。 川兒哥你要是想看,我看你你不如乾脆在這再呆上個十天半個月的,我那還有房子空著,依山傍水的,景也好,乾脆你倆都搬來,多方便吶。” 譚決川笑著搖搖頭拒絕道: “未免太打擾你了,照兒住局裡宿舍,我在胡亂走走看看什麼的挺好就。” “確實,”周鬆照抬眼,“你這個時候不還得祭祖……” “不用川兒哥,照兒,”靳尚東擺擺手,“都是朋友,聽我的來吧,我這有的是地兒,川兒哥不還得整整靈感搞搞創作啥的,我這兒地方是真大,你們來了我也熱鬧熱鬧。 何況我老家在這,但我也是第一次回來,這其實也沒個熟人朋友,有你們陪我,我倒還自在點呢。” 酒過三巡,三人又碰了幾個來回,靳尚東的臉也已紅了。 譚決川看他熱情好客,再看他有點醉的意味在,在拒絕怕惹急他,何況周鬆照跟他關係又鐵,便也答應了下來,等到晚上周鬆照出院東西收拾好就去他家。 等到晚上十一點多時,譚決川才意識到靳尚東有多實在,說是大,這確實是真大啊。 獨棟雙層帶花園小別墅在大街上孤零零聳立著,背靠一脈青山,後院有石子鋪成小徑直通深處,顯得十分幽靜美好。前院裡立了幾個紅燈籠,在夏夜晚風裡輕晃。隻是人跡太過稀少,夜裡又靜,確實是有點陰森了。 周鬆照隻覺無端一陣陰風起,打個哈哈道: “東子,你這院還挺別致嘛。” “真漂亮,”譚決川笑道,“你這紅綠倒是不俗,要不是我沒拿油畫東西,都想在門口給你畫一幅了。” “那敢情好啊,改天給我來一幅唄,”靳尚東一邊幫他們搬行李一邊聊,“反正夜還長,咱明天也沒別的事兒,我乾脆今晚就給你們講講七月八祭祀的事兒吧。” 哢—— 靳尚東旋開一瓶啤酒,開口道: “誒,你們看這一路上,街上人多不多?” “多呀,到處都是人。” 周鬆照答道。 “多就對了,晚上人才多呢,但等到白天,那街上真可一個人也沒有了。” “今天白天街上人不也不少呢。” “嗐,那都是遊客,你看看本地人,哪個肯在白天出門的,知道為啥不?因為啊——” 窗外投進的月光似乎被人擋了,在地板上投下一個搖搖的黑影。屋裡頓時暗了一大半。 “因為什麼?” 譚決川饒有興致地問。 “哎呀,該續香了。” 靳尚東一拍腿,又抬頭看看落地鐘,鐘擺恰到好處地響晃了一下,蕩出一陣渾厚的回音。 靳尚東想了想,說: “我得先續個香去,過會兒回來,你們要是無聊就在這屋裡轉轉,黑燈瞎火的別往外亂跑啊。” 周鬆照應了聲,滑開手機,上麵顯示著時間不過十二點零幾分。 周鬆照又抬頭看看落地鐘: “哥,這鐘是不是……” 一扭頭,譚決川早沒影兒了。再向外一照,隻見院裡潭旁蹲了個黑糊糊人影。 哥他什麼時候去外麵的?也沒個聲。周鬆照想,不過這麼大人了,也摔不著他。就沒再注意,又開始低頭刷手機。 冷冷的月光給小院山石小潭鍍了層銀紗,明晃晃的一點也不暗。 譚決川立在一旁,低頭看著石潭。月光照得潭水格外清澈,唯中間一點是濃重的墨綠,幾乎發黑。但不知何時中心的黑點開始逐漸搖搖晃晃地擴大,似乎從潭底湧上來什麼東西一樣。 是什麼大魚嗎? 譚決川心想。他微微彎下腰來,瞇了瞇眼,試圖看得更清楚些。 周遭銀色的月光像是被這黑點一點點侵蝕了一樣,愈來愈暗,暗得連草都要發黑了似的。 譚決川察覺到點不對勁兒,抬頭一望,才看見那銀圓盤似的巨月已被雲遮了大半去了。 “才七月出頭月亮就這麼圓了?” 譚決川低聲念叨著,想是理萍這地理位置特殊吧。 理萍區位於北海之西,距藏極近,歷史上曾是邊關要塞之地。 民風如北方一般地方一樣淳樸開放,幾百年前延伸出無數條交通線路,造成了文化呈現出南北方交混的壯麗獨特,宗教信仰極其復雜特殊的結果。 遠方傳來聲聲佛偈與木魚聲,被風吹得殘破不堪。 但風聲中似乎還夾著什麼聲音,像是人的嘀咕,又像是什麼咕咕囔囔。 譚決川屏住呼吸,側耳去聽—— 嘣。 嘣。 好像是什麼東西裂開,逐漸破碎的聲音。 譚決川鬼使神差地突然想起來,靳尚東家裡有沒有石像呢? 嘣。 那古怪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還有踩在枝葉碎草上的輕微咯吱聲,譚決川感覺到一股奇異的吸引力,仿佛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在引誘他回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天上那盤銀月不知什麼時候又褪去濃稠雲層,銀得發亮,白得瘮人。 譚決川怔怔地看著那巨輪由天上慢慢逼近他,他眼瞳的紋路幾乎要映出月上斑駁坑洞的起伏來,那片銀光幾乎要融進他的瞳仁裡。 嘩啦! 巨大的落水聲激起浪花來,濺了譚決川一身。 一股腥甜氣味混著一陣燒心的劇痛從他胃裡蔓延上來直至喉管,難以抑製的惡心湧上——嘔—— 譚決川腿一軟,反射性伸手的想找什麼東西扶一下,卻摸到了什麼柔軟粘膩的東西。他不小心順著重力一摁,竟然生生按破了進去。 裡麵似乎是什麼液體,一股更為刺鼻的香味幾乎撞入他的五官,他隻覺得眼睛一陣刺痛,生生地流出來幾滴淚花。 什麼東西? 他想,胃裡好疼,好嗆,眼睛有點睜不開了。 忽然一陣廟中的香火香傳來,不遠處佛堂火光搖曳俞亮。 譚決川猛地吸入幾口香灰味,緊接著一陣劇烈的咳嗽,他堪堪捂住嘴,幾絲液體順著他的指縫溢出,嘀嗒到地上。 怎麼回事兒,他想,我還流口水了不成? “川兒哥!川兒哥!” 靳尚東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哎,這兒呢。” 譚決川一回頭,隻見一尊通體漆黑,隻有心窩處破損,流出一片白色液體。 這同靳尚東一模一樣的石像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川兒哥,” 那石像幾乎與他麵對麵。說: “你怎麼摳我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