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裡的宗祠,經過多少代人香火的熏陶,所有木頭已變成黑色,唯獨兩根頂梁柱被無數雙手撫摸,棕色地發亮,歷史在這座破舊老老的宗祠裡充滿各個角落,瓦頂上不時停駐的鳥,宗祠旁不斷搖擺的竹,祠院裡長起的草,偶爾會有誰家的鴨子在池塘裡覓食,或是孩子嬉鬧在這裡駐足,不是重要的傳統節日,這裡幾乎沒有人出入。有時會有外地的理發師傅在這裡住兩天,一張長板凳,一張圍布,一把剪刀, 長板凳的背麵還有磨刀石,也幫別人磨各種刀具,也有鐵匠師傅帶著個小爐子,一把小鐵錘,來住上個把星期,村裡會有人拿破的鐵碗去補,拿各種鋁製品熔了打個菜鏟,而這些師傅不收費,隻換一口飯吃,孩子們看見這些師傅來了,也不害怕陌生人,一來二去的熟悉了,就整天圍在那邊觀看,怎麼磨刀,爐子怎麼燒製,也會有樣學樣的模仿著,大人為了防止自家孩子跑去玩,都騙他們說這是來拐孩子賣的。 最近兩天宗祠裡來了一個女人,就隻是住在那裡,什麼都沒有,大家都以為她是外地來的乞丐,住兩天就走,也沒人特別注意她,家離宗祠最近的李路平一家最先發現她,李路平的小兒子,今年考上了省裡的大學,成為了這個村唯一一個大學生,全村的人都羨慕李路平生了一個好兒子,都說他小兒子將來會做大官,光宗耀祖,一家人都沉浸在李亮帶來的喜悅中,自豪著,李路平的老婆郝招弟,殺了雞,買了點花生,瓜子,拿點麵條,一壺酒跟三個小酒盅放在竹籃裡,父子三人準備去宗祠裡祭祖宗,李光為自己弟弟能考上大學,甚感驕傲,特意多買了一捆紙錢來燒,祈求弟弟此番前去上學能一帆風順。 李光很疼愛這個弟弟,早年的時候,家裡條件隻能供一個孩子上學,待到李亮上學年紀,李光就退學,讓弟弟去上學,他就成為父親的左右手,13歲可以一個人從山裡扛一根碗口大小的鬆樹回家,15歲時候所有農活都掌握熟練,看日歷看節氣下田,翻地種菜,砍柴煮飯,村裡的山沒有一座是他沒爬過的,有時李亮要幫忙去砍砍柴,送送飯,李光都製止他,他隻求李亮用心讀書,將來可以走出村子,生活在大城市,好在李亮沒有辜負家人的期望,村長從鄉裡郵局帶來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在宗祠的大門,他們看見了這個女人,一身黑色的著裝,頭發亂七八糟,麵黃肌瘦,他們都很好奇,這個人從哪裡來?來做什麼?又要往哪裡去? 在酒盅裡第三次添酒,李路平隨意的問了一嘴。 “你是哪裡人?怎麼跑這裡來?” 那女的顯然沒有一絲的驚訝,表現得平靜,從容地答。 “我是外省人,一個人一路走,四海為家走到了這裡”。 他們三個聽了,一起都沉默了,李光點燃一張紙錢,在宗祠門外的臺階上燒,看著一張張添進火裡的紙錢,曾經的苦日子正一點點地燒為灰燼,一陣風吹過,灰燼也將隨風而去,現在隻剩回憶的甜和對往後的憧憬。將酒盅裡的酒灑在臺階上,酒香飄散,意喻人生路上將花香四溢,收拾好祭祀物品,李路平隨手抓了一把花生遞給那個女的,那女的雙手接上,連忙點頭道謝。 一家四口正圍著餐桌,享受香噴噴的雞肉,一年到頭難得會舍得殺隻雞,換作是平常,郝招弟隻舍得切幾塊炒了或是燉了,今天切了半隻雞,來為兒子慶祝,給李路平,李光,李亮也倒了滿杯酒,一家人其樂融融,有說有笑,正在這時,聽到門口洗衣池裡傳來唰唰唰地聲音,招弟納悶:誰跑來我們家洗衣服了?走出去,正是那個住宗祠的女人,她在洗他們一家的衣服,招弟感覺莫名其妙,把路平他們也叫出來。 “你怎麼跑我家來洗我們衣服了”李路平好奇地走過去問並製止她。 “我吃了你們家花生,不能白吃,我給你們洗衣服” 李亮向母親說事情的來龍去脈,招弟看著眼前女人的側影,手還不停地搓揉衣服,想起自己年輕時候也是吃了不少苦頭,心生起同情,她將路平拉到一旁,湊耳輕聲說道。 “要不叫她一起上桌吃飯吧,吃完讓她把衣服洗了,這麼喜慶的日子,也就多一雙筷子” 路平想想覺得也可以,做點好事給兒子積福,讓兒子出門在外也能遇見貴人幫助,好人有好報,他對那個女的說,邀她一起吃飯,並叫她別拒絕,女的連忙擺手,搖頭,謝絕他的好意。 “我兒子考上大學,是村裡唯一一個大學生,今天是高興的日子,你來了,我們幫你,哪天我兒子在外也就受別人幫助,這是是天意,多雙筷子而已,別客氣”他要李光去端一盆熱水給那個女的洗把臉,洗個手。 眼見李光端著熱水就放在她的麵前,她有點不好意思拒絕,也有點不好意思受邀,招弟走過去將她手放進盆裡,就要擰個毛巾給她擦臉,她立馬招呼自己,不要招弟幫忙。 他們在桌子上等她,她走進廚房,一張洗凈的臉跟她臟兮兮的著裝形成鮮明的對比,李光看著她的臉,有點被吸引,本來有點嫌棄她,現在已蕩然無存,寬鼻梁,高額頭,烏黑大眼,算不上漂亮,但絕不醜,她看著盛好的飯擺著,大家都在等她上桌,她走過去拿起碗筷就出門了,坐在門口的石墩上,一個人開始吃起來,李路平他們也明白她感到不好意思,就隨她去了,一家人高高興興的吃起晚飯。 飯後,那女的又爭著洗碗,招弟跟她聊著天,知道了她叫黃歡,今年21歲,無親無故,流落在此,有了今天不知明天,洗完碗,又把衣服洗了,洗完黃歡就跑回宗祠裡去了,睡前,招弟跟路平說起黃歡的遭遇,他們各自嘆息著這個命苦的女孩。 第二天中午,招弟又打了一碗飯叫李光送宗祠裡去,在宗祠裡李光跟她斷斷續續的聊著天,李光跟她說著村裡的山,村裡的河,和村裡最近發生的事,當李光回家時候,黃歡又跟著他,回到家裡她看沒衣服洗,就去掃地板,看見什麼活就做,做完就回宗祠,晚飯時候招弟又叫李光送飯去,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三天,那天晚上,招弟向路平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有一個打算,你看看怎麼樣” 李路平被這突如其來的話,給驚訝到了,連忙問招弟什麼打算。 “我看那個黃歡,挺聽話,挺勤勞,也挺懂事的,你感覺如何?” 李路平一臉驚訝,拖長的聲音反問。 “你想?……” “沒錯,你聽我說,我們小亮馬上就出門讀書了,房間就空出來了,讓黃歡搬進來,也就多一雙筷子的事,一個女人家能吃多少飯?再者,我們小光一把年紀了,還沒娶媳婦,我看黃歡這孩子的模樣,挺不錯,要是萬一……” “招弟,沒想到你心眼這麼多啊”李路平笑嘻嘻地說道,兩人滿心歡喜的安然睡去。 臨近中午,招弟自己跑了一趟宗祠,在宗祠裡,她看到黃歡每日睡的地鋪,簡簡單單,典型的流浪漢,心疼起她,感嘆她的處境不易,還好現在還沒冷,宗祠裡相對暖和,不然這怎麼辦,她苦口婆心地向黃歡說。 “妹子,你一個人這樣也不是個事,你要不嫌棄我們家,你上我們家去住吧,也就多雙筷子的事,你平時幫忙我們煮煮飯,洗洗碗,掃掃地,洗洗衣服,就好了,有個落腳的地方,當然你想走,隨時走,我們也不攔你” 此番話一出,讓她本是黯淡無光的眼神散發出光彩,盯著招弟看,她仿佛是熬過了很久的黑夜,即將等到黎明,她靜靜地,一言不發,招弟拉一下她的手臂,將她拉向自己前麵,然後輕推一下她,兩人就往家裡走去,她顯然是有什麼打算被打亂一樣,回頭望向臨時的落腳點。 李亮收拾了一下房間,搬去隔壁跟哥哥同住,將房間整理好,李光在燒水,招弟拿一套自己的衣服讓黃歡洗個澡換上,簡單的收拾一下,煥然一新,一個清清楚楚的女生印在眼簾,李路平和招弟相視,明白了彼此,微微笑了一下,李光二十好幾的男人,好似第一次見女人一樣,連忙隱藏自己的窘迫,不敢看黃歡,李亮咧著嘴,叫大夥兒快吃飯。 第一次在這家的桌子上吃飯,黃歡顯得特別不自在,不是因為陌生感,而是大家對她的熱情,讓她感到大家並沒有把她當外人,好像是外出歸來的家人般,她默默地低著頭,扒著飯。 往後的日子,她會跟著李路平,李光去山裡砍柴,去地裡忙活,會替招弟煮飯,爭著洗衣服,掃地,漸漸的,她的出現,在村裡鄰裡鄰外傳開了,都說她是李光撿來的媳婦,又能乾,又勤勞,人還漂亮,一頂大屁股一定會生好幾個兒子。這些話傳入李路平夫婦倆耳朵裡,總覺得自己的算盤打的好,心裡也樂開了花。 李亮即將離開村子,要去遠城讀書,他走的前一天,在外跟自己的朋友告別,回到家裡,看見黃歡鬼鬼祟祟的在家裡翻東西,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想著可能是收拾屋子,但是也不像,以為黃歡看到他突然回來,心裡一驚,手忙腳亂的強裝著鎮靜,李亮對於黃歡的行為,在心裡起了個問號,他走的那天村口好多人聚集,大家都來送這個學子,囑咐他要好好讀書,將來做大官回來,尤其是李亮的父母,兒行千裡母擔憂,這十八九年來第一次分離,讓他們夫婦倆有點不舍,又為兒子有出息遠走高興,說完最後的囑咐,村人們看著破舊的小巴車遠去,仿佛也載著他們想遠去的心,留下的汽車尾氣,還在醞釀著他們的憧憬。 黃歡隻要有空閑時間,都在左鄰右舍的家裡,跟著她們學習織毛衣,勾鞋子,一起說著別人的家長裡短,也時常幫她們提提水,跑跑腿,送送飯,這些鄰裡的人,無一不誇她的,招弟也特別的高興,感覺這一年,好事都跑自己家裡來了,她時常暗示李光,對黃歡表示表示,李光何嘗不懂媽媽的意思,雖說他上過幾年學,認識幾個字,可是他是個悶葫蘆,心中縱使有千萬感情,嘴裡卻說不出一句,要是沒一起在山裡田裡乾活,他就會想早點回到家看到她,有時乾活會走神,有時乾活就更賣力,總之腦海裡總浮現她的模樣。 每當夜深人靜,靜得可以聽見自己呼吸的時候,李光躺在靠近墻的那邊床上,睜眼閉眼都是一片漆黑,他靜靜地躺著,紋絲不動,立著耳朵聽著隔壁黃歡的動靜,有時聽見她翻動的聲音,他想象她在睡夢中慵懶的樣子,遠方有時傳來幾聲狗叫聲,又怕將她驚醒,他所有的情愫填滿了這道墻縫隙上,思緒著思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