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家的路上,下起了毛毛細雨,雨水像露珠一樣掛在他的發絲,他的衣服也變得潮濕,他低頭默默的走著,他感覺自己的步伐變的好小,他想跨大步點,沒走幾步就很吃力,山路旁的樹,樹乾潮濕的正在蛻皮,發皺的樹皮,低垂的樹枝,還有螞蟻在樹乾爬行,仿佛人稍微用力,就能將樹連根拔起,它的生命力正在衰退,種種跡象說明,這樹已經老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也正在老去,或許哪天突然就逝世了,彈指間,時間已過十年有餘,一切都好像還是昨日,他突然開始傷感起來,這麼久日子以來,他幾乎都是靠對鄭好的思念而撐下來,等的人還沒來,有些人卻是該去見見,他此刻想到了阿龍,曾共患難過,也是唯一的一個朋友,他們曾一起經歷那麼多磨難,現在他的模樣卻在他腦海裡很模糊,他覺得應該去見見阿龍了,他生怕老去的自己再也見不到他,想著想著到家了,毛毛細雨還在飄散。 當他坐上巴車去縣城的路上,他有些慌張,眼前的一切都顯得那麼陌生,一種生疏感油然而生,一棵棵塗了白石灰的樹在車窗外閃過,風涼爽地吹拂著他的臉頰,好像在跟一個好久不見的朋友在敘舊,車有時候的顛簸也像在高興的歡迎他,路還是昨天的路,人卻已經不是昨天的人,踏著舊路尋找故人,對於李尚來說有種難以訴說的心情,他怕找不到人,也怕別人認不到他,最怕就在眼前互相認不出,他不懂該說什麼,卻覺得有好多話說,往事又浮現在眼前,時間卻不留情麵,它要走,誰都留不住它。 一條熟悉的小路,雖說不破,但是它承載的歲月可以清晰看見,老舊發黃的路燈,褪卻鮮紅的磚墻,圍墻上的幾盆花草,少有的人影來往,李尚慢慢的走向小路的深處,在一處老房子前停下,他想叫一下阿龍的名字,卻想不起來他的全名,他佇立在原地,動腦子的想,隨著一聲鐵碰撞的沉悶聲音,一扇老舊的鐵門打開,一個消瘦的男人出現在門口,他抬頭看了一眼李尚,又低頭轉身去關門,突然又猛的回頭看向李尚,李尚也看著他,兩人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阿龍叫了一聲。 “李尚?” “阿龍?” 兩人情不自禁的走近,緊緊的握住手,再緊緊的擁抱一下,他們兩個人的眼睛都紅潤了,內心激動的像座火山要噴發,然而卻因為,兩個人都有很多話要說,卻又不懂從何說起,站在門口靜默了一會兒,阿龍將李尚請到屋裡,兩個人坐在桌前,話開始慢慢的展開。 阿龍當年被放出來後,也徹底的改邪歸正,在勞改期間,他爸病逝了,連最後的孝道都沒盡到,出來後找了一份看店的工作,與往日的朋友漸漸斷了聯係,他曾想去找李尚,想想還是算了,他認為重新開始生活不要打擾別人,後來在工作中,遇到了一個女人,就結婚了,現在女兒也三歲了,生活平平淡淡,倒也安穩,他覺得現在的一切都挺好的,李尚聽著阿龍的述說,一方麵很為他高興,一方麵開始難過起來,因為他的時間仿佛剝絲抽繭般被展開,無數個被重復的昨天,竟然是這麼長久的一段,鄭好離開他已經這麼久這麼久,他不懂該說自己的什麼事,也就什麼都沒說,阿龍還告訴李尚,早幾年的時候,李尚讓打聽的黃歡,在其他地區的農村偷廟裡的老金佛,被村裡人發現,活活被打死了,李尚聽完沉默了一下,對於過往發生的事,他早已釋然,時間沖淡了所有事情的感受,除了對鄭好的思念,他都不在意了,阿龍向他說起曾經建議他搬來縣城的事,李尚還是沉默不語,阿龍像開了閥的水龍頭,源源不斷的說著,他的喜悅好像隻能通過語言來描述,李尚就像個無盡的大水缸,不斷的接著,他們一直聊著,直到陽光在窗戶上僅存一點點,李尚打斷了聊天,他要回家了,阿龍再三的挽留,希望他留下來吃個晚飯,再喝兩杯,李尚還是執意的告辭了,望著李尚離去的背影,阿龍嘆了一口氣,他看見夕陽正要落下,黃昏霞光正滿。 李尚坐在回村的路上,心情有些輕鬆,好友相見,確實是令人開心的事,他想到阿龍的改變,再想想曾經阿龍的生活,雖然看過去比較風光,可是整日的提心吊膽,如今有了家庭,一家人在一起就是應該這樣,簡單,幸福,當他下車看向通往青蘭家的路,想起青蘭的遭遇,他不禁有些心疼,一個女人確實太不容易了,他希望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青蘭能過上比較舒心的日子,他低頭若有所思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臨近家的小路上,鄭小芳吃完飯在路上走走,散散步,雖然太陽下了山,天色漸暗,會影響視力,但是她還是看見不遠處模糊的身影,是家對麵房子常坐的人,她有些吃驚,這麼久的時間,居然在路上碰到,她有些好奇他的長相,她沒有停下腳步,隻是緩慢的走著,眼睛卻一直盯著他,李尚還在想曾經的往事,一步步的走在路上,眼前突然出現一個身影,他心裡咯噔了一下,雖看不清樣子,但是他知道是家對麵李垚的媳婦,他有些緊張,害怕看見她,又想看清她的模樣,他假裝沒有看見一樣的繼續走著,越走越近,她的模樣也越來越清晰,可是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因為他看見了眼前這個人就是鄭好,他的眼淚在眼眶裡,他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沒有揉眼,強忍淚滴,繼續走著,當他們的眼神相對那一刻,兩個人都駐足了,李尚看她似鄭好,卻不是鄭好,他停下想說什麼,卻不懂說什麼,隻是覺得眼前這個人一定在哪裡見過,鄭小芳看到李尚的那一刻,她有些驚訝,眼前這個人太熟悉了,明明第一次見,卻相識很久很久的感覺,兩個人都在思索眼前這個人是誰。 “鄭小芳?”李尚幾乎是驚叫一聲。 “尚哥?”她激動的叫了出來。 李尚強忍的淚滴終於奪眶而出,他有些激動,有些興奮,有些高興,他終於見到了一個跟鄭好有關的人,他感覺他朝思暮想的人終於出現了,他顫抖著嘴,不懂該說什麼話,鄭小芳從沒想到,在這裡能看見熟人,她隻記得姐姐說過尚哥是附近村的人,自從姐姐走後,她也沒有想過去找這個熟人,久而久之她忘了,此刻她開心的掉著眼淚,抑製不住的哭泣,也一直跟李尚說太久沒見,他們倆這樣流淚笑著好一會兒,平復下心情,才開始正常交流起來。 “你居然嫁我們村裡了,沒想到啊” “是啊,沒想到在這見到你,還好嗎?” “老樣子,時間過的好快啊” “是啊,我都當媽了,想想以前還是個小屁孩” “長大了,我都老了,你跟你姐還真像” “姐妹嘛” “你姐呢?” “當年那場大雨,發洪水把姐姐弟弟沖走了”她有些難過,好像把愈合的傷口重新扯開,一種悲痛湧上心頭。 “我還在等她回來”李尚小聲的說著,一種悲痛瞬間填滿他的心口,他幻想的無數個畫麵,就在這一瞬間化為烏有,他再也無法欺騙自己了,好像曾經那個夢照進了現實,這似鄭好的一張臉,來跟他告別,他強忍著劇痛,想隱藏自己的悲痛。 那麼小的一聲,鄭小芳還是聽到了,她在想著什麼,想再說些話,可是不遠處的家裡傳來了呼喚她的聲音,她隻能回去,他們隻能草草的告別。 一路上,鄭小芳才想明白,眼前的這個男人一直在等姐姐,一等就是這麼久,她又哭了,她不敢想象這麼長的時間他是怎麼度過的,她也被感動了,姐姐她沒看錯人,等待是最極致的思念。 李尚回到家裡,靠椅一趟,全身都沒了力氣,他的悲痛纏繞全身,他繼續默默的留著眼淚,這一天遇到的人,尤其是鄭小芳,是他不曾想過會遇到的人,他們竟然相離這麼近,她們那麼相像,他懊惱自己怎麼不早點去見一下她,可是轉頭一想,早知道了又能怎麼樣,總歸鄭小芳的出現,確實讓他高興,他起身走進廚房,拿出抽屜裡的喜帖,李垚和鄭小芳的名字在喜帖正中央排列著,他合上又放回抽屜裡,他沒有心情吃晚飯,洗漱完就上床躺著,電視還開著,他希望能聽到那個熟悉的歌聲,漸漸的睡去。 鄭好輕輕的拍他的肩膀,叫喚他起床,他朦朧的睜開眼,視線模糊,他揉揉眼睛,鄭好的模樣越來越清晰,他盯著她看,她的笑容是那般的甜美,她睜大眼睛看他,並叫他立馬起床,要去拍照啦,他好像是從一場特別久的夢醒來,他跟鄭好早已雙宿雙飛,他害怕眼前的一幕幕全部消失,起床他看了見了陽光,是那樣的刺眼,他呼吸空氣,是那麼清晰,天那麼藍,白雲飄著,他立馬穿好衣服,跑出去找鄭好,他看見鄭好在院子前的小路上,向他揮手,他跑過去,對著照相機留下了一張照片,黑白色的,他的手搭著鄭好的肩膀,鄭好雙手害羞的在身前交叉放著,兩馬尾辮,笑的很甜,他拿著照片一直盯著她看,他感覺好幸福,好幸福。 “尚哥,尚哥”鄭小芳在院子裡喊他。 他猛的睜開眼,隻聽見有人叫他,他的夢被打斷,他還沒反應過來,沉靜在美夢中的他,有些失落,他開門看見鄭小芳在院子裡,立馬穿好衣服出去,鄭小芳看見他出來,把手裡用紙包裹的一個碗遞給他。 “這是姐姐之前最喜歡的碗,是你送的,她以前天天都抱著看,還不準我們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格外的珍惜它,我跟父親搬走的時候,我把它也帶上了,每次看見它,姐姐捧碗的模樣就出現在眼前,我覺得現在這個碗,交給你最合適” 李尚接過碗,緊緊的捧在手裡,他害怕不小心摔碎了,這碗像夢境裡的照片,給他帶來了一種幸福感,他小心翼翼的撕開紙層,艷麗的牡丹花在碗上浮現,兩隻蝴蝶翩翩起舞,他把它們當成了自己和鄭好,當成了梁山伯與祝英臺,這個碗寄托了鄭好無數的思念,如今被李尚一一接收,他感受到了每次鄭好將它捧在手心裡的溫暖,他感受到每一次鄭好對他的思念,他感受到了鄭好一直都在身邊陪伴他,不曾離去,夢裡照片上的兩人,不就是碗上的兩隻蝴蝶,他激動的不停的向小芳說謝,久違的笑容居然掛在了臉上。 “尚哥,你要開啟自己的生活,姐姐也一定希望你這樣” 鄭小芳留下這句話就轉身離開了,她知道李尚需要一個獨處的時間來處理他的心情,溪邊他和姐姐在聊天,她和弟弟在追逐的畫麵在她腦海浮現,她回憶起好多好多美好的往事,嘴角上揚,眼淚滴下。 李尚坐在椅子上,看著鄭小芳的背影,看看掛在架子上的鏡子,看看手裡的碗,這一切也好像是做夢一樣,他在夢裡生活了好久好久,他也覺得該醒了。 李賀好幾天沒有看見李尚在窗戶下坐著,覺得好奇怪,就走過去看看,他發現廚房門鎖了,房間門鎖了,他轉身回家,然而他沒發現,架子上的鏡子不見了,廚房柱子上的日歷本不見了,院子裡的樹樁上有一點綠色的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