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2月23日晚,接近午夜時分,我推著自行車走在夜廠下班的路上。華北平原冬夜的風寒冷刺骨,我扯了扯軍大衣,依舊擋不住寒風往裡灌。回家的路上要路過一片很密的白楊林,那天晚上月光非常慘淡,導致我走到那片白楊林邊上時,就好像看到了一堵烏黑的厚的無邊的墻。” 我無意間從二叔嘴裡知曉了一段往事,是關於我父親的。我找到父親追問,他就已經大概猜到了是二叔沒守住嘴巴,他說道:“我就知道老二是個大嘴巴。”不過,父親依然約定有空好好跟我講述那段故事。 他的講述是在茶室裡開始的,濃鬱的茶香和父親手中的香煙味一齊湧進我的鼻子。 “看到白楊林如同厚重濃霧一般的黑暗,我不由得加快腳步。就在這時,從林子裡突然傳來一陣微弱的馬蹄聲,還有鈴鐺的聲音。我聽得真切,我確定那不是憑空出現的聲音。我的手電筒光線很弱,是那種老式的鋁殼手電筒,穿不透黑暗的白楊林。三更半夜不知道是人是鬼,我甚至不知道該跑還是該站著不動。” “我想跑,卻挪不開步子,大概是好奇心作祟,我竟然試圖等著看看林子裡到底是什麼。事實也沒讓我失望,我聽到馬蹄聲和鈴鐺聲離我越來越近,但真的要麵對未知的東西時,我不免有些緊張。” 老爹抿了一口茶,表情變得神秘莫測。我舉起茶盅一口底朝天,等著他繼續講下去。 “大概過了半刻鐘,我感覺那個聲音已經到我身邊了,好像馬上就要鉆出白楊林,我拿起手電筒往黑暗裡照去,果然看到一匹黑色的大馬,馬的脖子上掛著一隻金燦燦的鈴鐺,黑馬一動,那隻鈴鐺就極其靈敏的發出清脆的聲響。等到黑馬從黑暗的白楊林裡走出來,我才看到那黑馬的背上竟馱著一個人。” “那人完完全全爬在馬背上,頭在馬的左側,腳在馬的右側,手無力的垂著快要碰到地麵,腿因為膝蓋不能反折的緣故伸得很直。” “我當時覺得,那不像個活人。他的手下垂著,而且在這麼低的溫度下,不應該呈現慘白的顏色,除非,那是一具屍體。” “可是那匹馬卻在我麵前停了下來,它的眼神似乎帶著祈求。” 老爹說他想起來戰爭時期,戰馬會馱著受傷的騎兵求援。他說馬是有靈性的,被人類馴服了幾千年,早就與人們有了某種默契,或許這匹馬就是在求他幫忙。 他帶著馬兒回了家,把馬背上的人抱下來,探了探他的鼻息,還好,沒死。 “我摸了摸他的身體,發現他的體溫已經非常低了,而且氣若遊絲,可能已經不行了。我生起火爐,給他喂了熱水,能不能活隻能聽天由命了。” “安頓完他之後,我就去睡了,沒想到第二天起床,他人已經不見了。他留了一隻鈴鐺,還有一張字條,我認出來鈴鐺是馬脖子上掛著的那個。” 字條上寫著: “久違了,方家人。百餘年前,我們與方家老爺結識,並且幫了他一個很大的忙。幾十年來,我們從未放棄尋找方家後代與那個秘密。方家在戰亂時帶給我們很多幫助,後來方家後代逐漸遷移到全國各地,成為了我們尋找過程中的補給據點。鈴鐺就成了信物。 騅奴是我們馴化的坐騎,在近百年的訓練下,它能夠分辨方家人的氣味,每當我們遇到危險的時候,它會幫助我們找到最近的據點。 我知道方家的遷移也許是想逃脫宿命,但是沒有用的。隻要那個東西沒有完全被毀滅,我們就得繼續合作,直到打破宿命。 再見,我的盟友。” 我心想這也太扯淡了,把馬訓練到自動導航? 我大概聽過高曾祖父那時的事情,但是都很模糊,我並不能完全串起來。父親語重心長地說:“我知道這是宿命,沒想到從南跑到北,依然逃不過。也沒想到你會知道這些事情。看來在我死之前,有些事情必須對你和盤托出了。” 緊接著,老爹講述了第二個故事: 光緒二十五年,中秋,夜。漢中富商方明武宅中。 月如玉盤,風輕雲淡。方明武趁妻兒熟睡之時獨身來到高家老宅中,身後跟著一個仆人端著茶盤與點心。進到宅院中,方明武遣散了仆人,孤身坐在石桌旁,端起茶杯,呷一口茶。 六尺院墻外,一道黑影越上墻頭,輕盈落下,他的後腳帶下一片墻頭的石瓦,黑影閃電般轉身,穩穩接住,石瓦上甚至一粒灰塵都沒有抖落。他躡手躡腳地來到宅院中的假山後,隔著幾丈遠看著正坐在石凳上的方明武。 月光如練,方家大院中如同白晝。猛然間,方明武臂膀一甩,手中的茶杯“嗖”地朝假山方向飛去,黑影一隻手擋在身前,月光下,能看到他的手中握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一聲脆響,茶杯碎為兩半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方明武立即站起來,大喝一聲:“何人?”黑影從假山後慢慢走出來,信步朝高明武走去,冷笑道:“方老板,別來無恙!”他的聲音極其沙啞和低沉,甚至難以想象這是一個人發出的聲音。借著月光,方明武看到這個黑影全身烏黑,臉上沒有五官,全身皮膚沒有一絲褶皺。 黑影距方明武已越來越近,方明武雙手暗暗發力,已做好交手的準備。突然,黑影一個箭步向前,拳頭帶風,直取方明武胸膛,好在方明武也是個練家子,急忙閃身躲開,順勢一記鞭腿,掃向黑衣人後腿,黑衣人向前空翻,轉身躍起,又一拳像流星一樣砸下來,方明武自知無處可躲,舉起雙手淩空架住,雖有相當的準備,但是黑衣人拳頭落下來時,方明武一聲悶哼,竟險些招架不住。 兩人四手相交,鎖在一起,互相對峙著,方明武喘著粗氣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無冤無仇,又何故置我於死地?”黑衣人並不答話,膝蓋猛然頂向高明武腹部,方明武隻感到腹中一陣翻江倒海,嘴裡五味雜陳。不得已力道一鬆,黑衣人趁機迅速抽出手來,一掌重擊在方明武胸膛,方明武連退數步,三搖兩晃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來,在地上掙紮著。 黑衣人走向方明武,兩人相距三尺時,方明武突然起身,雙手抓住黑人的胳膊,咬著牙拚盡全力朝自己拽過來,兩人撞在一起,發出一聲肌肉相撞的悶響,方明武迅速將袖子裡的一把匣子炮滑到手中,槍口抵在黑衣人的腹部。 方明武冷哼一聲,去死吧。 “砰砰”兩聲巨響,原本清脆的槍聲因為堵在身體上而變得有些沉悶,巨大的威力震的方明武手掌發麻,黑衣人被轟出去好幾步遠,他中槍的位置並沒有流出血來,但貌似失去了力氣,搖搖晃晃幾下後倒在了地上。方明武正要俯下身子仔細觀察,那黑衣人卻突然跳起,一個跟頭翻出院墻,方明武立馬開門追出去,那黑衣人卻已消失在月色中。與此同時,方家的下人也聽到了槍響,立馬趕過來,問道:“老爺,出什麼事了?” 方明武擺擺手,讓仆人扶著他回到老宅屋內,他怕引起方家的恐慌,決定先隱瞞今晚的事。 方明武反復思考他究竟在哪惹下了仇家,竟潛入家中暗下殺手。然而,十裡八鄉的人都知道,方家自清軍從北方入關逃至南方避難,近二百年來,安分守己,做的都是本分生意,積累了好幾代人才有了現在的家業,方家歷代人都樂善好施,廣結善緣,被當地人稱作活佛,怎麼會有仇家? 難不成是為財?方明武思來想去,也許隻有這一個原因能說得過去了。黑衣人在他胸前的一掌還隱隱作痛,巨大的掌力在他胸口上留下了一團瘀血。 馬蹄和鈴鐺的聲音在這時傳入夜色,方明武立即警惕起來,鈴鐺聲卻在門外消失了。 緊接著,門口進來一個神秘的人。 那人一襲黑袍,閃身進了院子,奔方明武而來。方明武以為來者不善,那人卻在不遠處停了下來。方明武知道,如果對方要動手,自己幾乎沒有還擊的機會,可能會被秒殺。 “剛剛的人朝什麼方向跑了?”那人開口問道。 奈何院墻太高,方明武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於是對著黑袍搖搖頭。 “如果不找到他,他還會回來。” 方明武聽的一頭霧水,這麼短的時間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甚至根本就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莫名其妙與一個認識自己的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家夥打了起來,而且還險些喪命,這會兒又來一個怪人,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 方明武開口問道:“他為何害我?” “為了得到你們的血肉。” 方明武越聽越迷糊。 方明武說:“既然你說他會回來,你可以在這等著他。” 那人拒絕了,他說這一次追捕他們出動了很多人,但是半數以上已經死了,被那個怪物殺掉的。他必須組織剩下的人,盡量多對一才有更大的勝算,否則很容易被各個擊破。 方明武很詫異,他看著眼前的黑袍人,起碼是個二十年的練家子,與那黑怪一對一的情況下竟沒有勝算,那說明剛剛交手過程中對方根本沒有使出全力,否則自己必死無疑。 黑袍人交給方明武一隻金燦燦的鈴鐺,說道:“如若他再出現,就搖響它,我的馬會循著鈴鐺聲趕來。”說完,那黑袍人便跨馬走了。 我父親是什麼時候來石家莊的,我不知道,但我出生在這裡,從小成長在這裡,而且從我父親濃鬱的石家莊口音來判斷,他來到這裡的時間不會短。從他嘴裡的蛛絲馬跡中,我大概了解了他到石家莊來的原因,應該是為了逃避什麼事情,但沒想到,該來的依舊來了。按照老爹的意思,他原本什麼都沒想告訴我,耐不住我先知道了一些事,他的坦白實屬無奈之舉。 就在這時,父親接到一個電話。 掛完電話後,他說他要回漢中的老宅,那邊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