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中天。 　　隨著南淮江上來往的泊船變多，陳橋渡口也漸漸興旺過來。 　　不過因為今歲邊情告急的原因，京師少了許多北來的客商，諾大的碼頭那裡居然頗有幾處空著的泊位，顯得略有突兀。 　　魏顯昌自然顧不得體察這些國計民生。 　　還不知道自己剛提拔的下屬會怎麼好好“報答”自己的他，在汪曲的陪同下一路直奔北鎮撫司。 　　今天，他還有要事要辦。 　　進了大門，他沒有去第七百戶所的官衙，而是向北鎮撫司的深處走去。 　　他要去見一個人——自己的頂頭上司，千戶大人韓彰！ 　　從打自己破獲玉器案開始，作為督辦此案的韓彰，就展現出了對自己十分模棱兩可的態度。 　　雖然表麵上他通過鎮撫司的名義給了自己勉勵和嘉獎，但實際上，連日來，此人從未單獨召見過自己。 　　而對於昭獄那邊的李世忠，他更是不聞不問，仿佛一切都跟他毫無關係。 　　其中關竅，一想就明白了。 　　李世忠本來就是這位千戶大人的人，先前二人還一起合謀要害自己。 　　眼下李世忠因為自己被當場搜出了玉器，眼看已經翻不了身，這位大人便來了個明哲保身，對此事一直采取不聞不問的態度。 　　如果是尋常人碰此事，明知上鋒心中不悅，大概率就會選擇不去觸這個黴頭。 　　但魏顯昌不是一般人。 　　不當人的事兒，他乾的也不少。 　　他想的很簡單，自己立下的這份功勞，那可是錦衣衛上下有目共睹的事情。 　　再怎麼也不能讓這姓韓的吊毛說按就給按下去。 　　不然這不是明擺著告訴所有人，韓大人不喜歡自己嗎？ 　　這個信號釋放出去，自己以後在北鎮撫司該怎麼做人？ 　　既然他不來找自己，那自己就去找他好了。 　　千戶的官衙在北鎮撫司西北角。 　　這裡青瓦高墻，大殿威嚴。 　　比自己那個百戶的官衙氣派不少。 　　進來的時候，魏顯昌發現，今日這裡的氣氛似乎有些不對。 　　兩排黑色袍服的錦衣衛武官佇立在廊下，都是噤若寒蟬的樣子，眼神若有若無盯著大殿裡。 　　難道官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魏顯昌暗暗給自己加了份小心。 　　剛到大殿門口，就聽見一陣粗生粗氣的笑從裡麵傳了出來： 　　“謔謔謔，二哥，這裴大人的腦袋搬家都快過去半個月了，兇手還是找不到，你卻還有心思坐在這裡喝茶？這份入定的本事，倒是咱好生羨慕吶——” 　　“裴大人的案子義父早就交給了我們北左衛處置，何時偵破，還輪不到三弟你來費心！” 　　緊接著傳來的，是韓彰的聲音。 　　他口氣淡然，似乎並不理會對方的挑釁。 　　然而那粗獷的聲音卻仍是不鹹不淡道： 　　“二哥這話說的咱可冤枉，咱也隻是替二哥你惋惜罷了！義父把這麼重要的差事交給二哥你，若是你辦事不力，辜負了義父他老人家的期待，怕是到最後，烏紗都保不住嘍！” 　　這話說得過分，但韓彰還是冷冷的聲音回應道： 　　“三弟公務繁忙，今日特意來我們北左衛，就是為了跟為兄說這些的？” 　　“喲，瞧二哥這話說的，咱可沒那麼悠閑，今日特地前來，是想跟二哥商量，不如把這人命關天的差事交給咱，也算是咱這做弟弟的替哥哥分憂如何？” 　　對方圖窮匕見了，韓彰果然也不再掩飾： 　　“此案乃是義父親自交給我辦的，三弟若是眼紅，不如自己跟義父去說！隻要義父開口，為兄自然把這案子讓給你！” 　　這話明顯是拒絕了，對方的語氣先是一冷，但很快似乎又恢復了淡定： 　　“不知好歹！哼，看來二哥是想獨貪這份功勞啊，那咱自然不會橫刀奪愛。不過二哥可要記住，再過半個月要是裴大人的死還查不出個頭緒來，這差事啊，一樣是咱的！嘿嘿嘿……” 　　“來人，送客！” 　　“嗯？不送！” 　　大殿的門一開。 　　一隊錦衣衛魚貫而出。 　　為首之人，身形壯碩粗短，皮膚黝黑，唇角還有一顆長了一撮毛的黑痣。 　　舉手投足，有一股飛揚跋扈的氣勢。 　　此人身上與韓彰平常穿的一樣，都是一件青色魚鱗紋路，在領子、袖口，下擺也都有銀線勾勒出的魚鱗紋的千戶袍服。 　　“滾開！給許大人讓路！” 　　離著老遠，此人身後的手下便對著廊下的魏顯昌和汪曲大聲厲喝。 　　臥草擬馬，這路明明很寬。 　　心裡雖然這樣想，但是魏顯昌還是與汪曲躬身讓到了一邊。 　　等此人的背影消失在視野裡，魏顯昌這才皺著眉頭問汪曲： 　　“這人是誰？這麼囂張？” 　　汪曲壓低聲音道： 　　“大人，剛剛過去的那個中右衛的千戶許化中許大人，也是錦衣衛十三太保之一。聽說，在廠公的乾兒子裡麵，他與韓大人素來不和。” 　　想了想，魏顯昌又問道: 　　“剛才他們爭奪的那個裴大人的案子又是怎麼一回事？” 　　“那說的是半個月前，北鎮撫司的鎮撫使裴越鋒大人被一個強人當街刺殺的案子。” 　　“還有這種事情？” 　　魏顯昌有些吃驚。 　　北鎮撫司的鎮撫使可是從四品的朝中大員，並且因為直接向皇帝負責，還有具有繞過指揮使大人直接麵君的特權。 　　這樣的大人物被刺，的確是一件震驚朝野的大事。 　　汪曲回憶道： 　　“據說兇手是個江湖人士，找書苑 www.zhａoshuｙuａn.com 武功頗高。裴大人也是衛裡有名的劍法高手，卻被此人一刀斬了頭顱後飄然離去。” 　　“照這麼說來，這案子應該是相當棘手才對，這姓許的怎麼一副蒼蠅聞見大便的樣子……” 　　裝作沒聽見魏顯昌編排上官的言辭，汪曲繼續低聲道： 　　“大人還不明白嗎……” 　　“裴大人被刺，鎮撫使的位子就空了出來，韓大人和許大人都想坐這個位子，所以……” 　　靠，說到底還是為了升官發財。 　　魏顯昌明白了。 　　從剛剛韓彰的態度看，這個案子確實很難辦啊，否則他也用不著在許化中騎臉輸出的情況下如此忍氣吞聲。 　　難辦……當然不能別辦了。 　　魏顯昌低下頭若有所思。 　　別人辦不到的事，如果自己給他辦到了的話，那自己跟韓彰之間因為李世忠引起的那點不愉快，肯定能一筆勾銷了…… 　　正在思量之時，大殿裡傳來了哢嚓一聲。 　　是有人將茶碗重重摔在了地上。 　　“廢物！都給我滾出去，十日之內破不了案子，你們就別回來見我了！” 　　韓彰的咆哮回蕩在整個官衙中。 　　看來，對頭一走，憋了一肚子氣的韓彰立刻破防了。 　　魏顯昌掉頭就走。 　　“大人？” 　　“我看今日韓大人心情不好，咱們還是改日再來。” 　　“那大人破獲玉器案的功勞……” 　　“走吧。” 　　魏顯昌搖了搖頭，臉上是一抹狡黠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