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問我是誰，那可有的說道了…… 　　周沐餘曾經給自己編過一整套出場詞，那叫一個天地鬼神驚…… 　　他搖搖頭驅散腦子裡稀亂的想法。 　　“兄弟，我們見過的。” 　　“是嗎？”常言溫和地一笑，“可能是我活得太久忘記了。” 　　“我可是隻見了你一麵都從腦子裡把你挖出來了，你現在跟我說你把我忘記了？原因還是活得太久？當時可是你給我遞的聯係方式，好好想想，那才過去一年。” 　　周沐餘心道莫非我一定要帶個姑娘你才對我正眼相看，濃眉大眼的看不出你個心思竟也這麼庸俗。 　　“實在抱歉，我記不清了，如果我真的把你忘了，那是我的問題。”常言隻是道歉。 　　“什麼問題，你大可以說出來。”周沐餘不依不撓追問，他依然掛著笑容，隻是漸漸透出某種冷酷來。 　　常言這個人的表現太不對了，對周沐餘來說，無論他認識還是不認識自己，都不應該是這個反應。硬要解釋，認識的概率甚至更大一些，知道了才會有演的可能，但如果他在表演的話，那麼是猶豫著什麼呢？ 　　“……我可能是快要死了……”常言一靜，低沉地說道，他的的表情十分悲傷。 　　周沐餘一愣，悲傷這個表情他好像太久沒見過了，謎林人好像個個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生來就不會悲傷和彷徨，積極和溫良向善是他們的主情律。哈特那個貨從來也隻是和他相愛相殺，嬉笑著怒罵，知道了世界毀滅那麼大的事臉上也沒有表現過憂愁，繼續嬉笑或怒罵；雒曦那個姑娘也是，雖說整天出不了結果，到處就是溜達數鐘，但也從沒見過氣餒，臉上笑瞇瞇的連眼睛都要彎起來。 　　悲傷這個表情仿佛隻偶爾出現在鏡子裡和關於地球那稀少的回憶裡，或者此刻。 　　周沐餘很快恢復平靜，冷酷地道：“那不是什麼問題，一年後你會獲得一張復活卡，如果你知道我的意思的話。” 　　“哈特。”他大聲喊道。 　　這時候已經管不了什麼輕聲安靜的了，他選擇相信生活艙的隔音性能。 　　“哈特他回到飛行器上了。” 　　“看，沒監視不是嗎？”周沐餘無所謂地攤開手，黑暗中，他的動作隻是在做給瞎子看。 　　常言勉強笑了笑道：“我雖然不記得你是誰了，但哈特我還是了解的，如果他認為有必要的話，難道不會翻通話記錄嗎？” 　　“嘁。”周沐餘虛著眼，竟不知哈特的品性已經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 　　“開了個玩笑還請多見諒，哈特他其實並非那麼無聊的人，他隻是很有責任感。”常言解釋道。 　　“責任感……責任感，你和他很熟？” 　　“很多人都認識他的，他是大明星。” 　　說實話周沐餘沒看出來，哈特這貨走在街上都很少有人和他打招呼，實在不是明星的範，更遑提大明星。謎林星上明星這玩意很少，周沐餘反正是沒接觸過，他沉迷遊戲，或是旅遊。 　　他猜哈特的知名度是在另一夥人裡頭。 　　像他一樣的人群。 　　他想到常言頭上戴過的觸角，覺得那可能有某種更深的意義，比方說紀念。 　　周沐餘猶豫了一下，決定套話。 　　他低著頭嘆了口氣道：“我也是老糊塗了，連老朋友們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了，好不容易想起一個，他還把我忘了。” 　　這過程中他不斷地瞥視向常言，以求增加對方的代入感。 　　瞧吶！你的老朋友在你麵前畏畏縮縮的不敢看你，就因為你特麼的忘了。 　　換了誰來也該被觸動了。 　　但常言避開他的眼神，嘴唇翕動著，真情遠比他演出來的悲傷更甚。 　　“……我也已經忘了……” 　　周沐餘默了默，莫名覺得有些愧疚。 　　“話說你們老朋友沒有留下什麼聯係方式嗎？” 　　常言聞言很努力地回憶。 　　周沐餘看那樣子就覺得他多半打不出什麼屁來，嘆了口氣。 　　嘆氣聲在寂靜的飛船裡遊蕩，像是遙遠歲月裡的鬼魂。 　　“有一個……”常言揮了揮手上的東西，給周沐餘看，那是一把類似鏟子的工具，總之就是挖土的，他想到來時常言正在挖土。 　　“什麼意思？”周沐餘問道。 　　“我在挖掘我的墳墓。” 　　“你的意思是他們會在你死後來祭奠你。”周沐餘看了眼那個小小的土坑，以常言這個身材，想住進去怕不是得先脫水。 　　周沐餘在心裡抱歉，他不是故意在這時候想這些的，隻是習慣入骨沒忍住。 　　“不，他們大概不會來，而且這個坑隻是我挖來種花的。”常言搖了搖頭，這一刻周沐餘感覺他大約也是個諧星。 　　但隨即常言就讓他改變了這個印象，他表情堅定地道。 　　“我的死隻是來祭奠這個宇宙，我想讓其記住我。” 　　周沐餘很難理解這種堅定，常言在他眼裡像是半個精神病，之所以是半個不是一整個，是因為他不明白這是個體行為還是種族行為，萬一這個外星種族就全都是這麼個德行呢？ 　　“這就是你說的宇宙的記憶，你打算以死來抗爭？死多少次？有什麼意義？能跟我詳細解釋下嗎？”他追問道。 　　“這隻是我個人的行為，你……呃，你在騙我？”常言驚訝道，不知為何他回過神來。 　　周沐餘不知道他意識到了什麼，沒有否認。 　　“我說過我隻和你見過一麵的對吧，怎麼可能是你的老朋友，當然騙你的。” 　　“那真是……看來我已經死了。” 　　常言沒有罵他什麼，但說的一句話差點讓周沐餘氣沒轉過來。 　　更讓他感覺奇怪的是，他說這話時竟然在笑！ 　　“喂喂喂，冷靜點，等等再悲傷，先跟我聊個幾毛錢的唄！宇宙輪回宇宙記憶那些都是什麼東西。”周沐餘以為他悲傷過度，急忙叫道。 　　“你是新來的，也難怪你不知道。” 　　甚麼新來的！？ 　　周沐餘屏息靜聽。 　　“看你應該也至少死亡過一次，想必也能發現這個宇宙的不同尋常。這個宇宙被某種神奇的力量操控著，在一年之內不斷的輪回，在最後的時間點到來之際，每一次都會被毀滅，有時是山崩，有時是洪水，有時是地獄的洪流，有時是不可描述的消融……” 　　周沐餘已經被震驚了，這地方死法還真多樣啊，不過原來還真是時間，總算應驗了他一個猜測。 　　“……總之毀滅的方式多種多樣，見多也就不怪了。”常言看他的樣子好言安慰了一句。 　　謝謝你的安慰，我特麼好多了。 　　“雖然現在它基本固定了毀滅程序，你很難看到那些情況了。” 　　周沐餘：“……” 　　“有沒有哪次……哪次它沒有事呢？”他試探著問。 　　常言避而不答，繼續談起宇宙的記憶，“這個宇宙，有其自有的某種調節方式，或者稱其為演化，我們困在這裡的時間越長，逐漸影響到這個宇宙的同時，我們也會逐漸失去自己。”他露出自己的手掌，五指修長，“你看，我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謎林人。” 　　“但其並不止在這個方麵，我發現，找書苑 ｗww.zhaoshuｙｕan.coｍ 如果我長期做同一件事，我做的事也能成為這個宇宙演化的一部分，我會被記住，這就是我理解的宇宙的記憶，是的，它會記住這件事，好像一個被添入的……設定。” 　　周沐餘一凜，這跟他的經歷有相似之處，最簡單的，可以解釋他的出生點問題…… 　　“本來我該和你再說些什麼，想到我已經死了，似乎那些話不該我跟你說。但相見是念的交融，所以我還是提醒幾句。你想知道的那些，其實對你的想法都沒有意義，不管是記憶還是什麼，都隻會對你產生困擾，我的行為與理念其實與你毫不相乾。但作為在你之前的前輩，我有最後幾句話要告訴你——不要試圖拯救這個宇宙，那都是沒有用的，輪回永遠不會結束。” 　　這時他的表情落寞又透著無助，委屈得像個小女孩，好似被什麼人欺負了，可這個人那麼壯碩，誰能欺負他？ 　　所以當然不是具體的人，隻有看不見的絕望。 　　他緩了緩，“我不知道你是通過什麼方式進來這裡的，也很難有心情去知道……好好活著，下一次我們再見吧。” 　　通話被掛斷了。 　　…… 　　屏幕已經回到了原先的鎖屏界麵，一隻蠢萌的小動物露出肚皮，看上去萌噠噠的。 　　周沐餘呆呆地看著那隻萌物打滾。 　　半晌，他緩緩罵出一聲。 　　“我草！謎語人。” 　　砂星號的重力係統此刻彷佛開到了最大，讓他隻感覺無從逃脫，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周沐餘靜坐了良久，非常希望隔音材料是粗製濫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