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趙林影自己坐著綠皮火車，從沈陽出發了。為了省錢，她買的也是硬座。全程直直地坐著，很難休息好，困了就坐著瞇會。實在累得難受了，她就和靠窗戶的人臨時換個座，趴在小餐桌上睡會兒。即便到了晚上，過道上來來回回有人走動，也很難睡好。趙林影在迷迷糊糊半夢半醒中，憧憬著未知的新生活。 　　經過了30個小時的長途跋涉，她風塵仆仆到了廣州。從火車下來後，趙林影已是又累又困。可當她走出車站，看到廣州市容的那一剎那，她的疲倦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難掩的興奮。回頭一看，“廣州站”三個大字赫然醒目立在車站中央。左麵是“統一祖國”，右麵是“振興中華”。她環顧四周，站前的廣場寬大氣派，高架橋在廣場前麵橫空而立，橋上無數的車，橋下無數的人。汽車、自行車、行人，在馬路交叉口亂中有序地穿梭，典型的中國式過馬路。橋外圍是商場和辦公大廈。這裡比沈陽、比西安都更有活力，果然是經濟大省。隻是氣溫稍高些，雖然對於廣州本地人來講，這已經屬於濕冷了。但對於剛從北方而來的她來說，倒不至於感覺冷，隻是感到呼吸很難受。空氣中的潮氣吸入體內後，讓人很不舒服。 　　“好難受呀，適應適應就好了吧。”趙林影安慰著自己。望著四通八達的道路，一時間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她來到公交車站，隨機挑了一路站點很多的車坐了上去。一方麵是體驗南方的城市特色，一方麵是找一找工作機會。市中心裡高樓林立，廣場公園很大，街道非常寬。穿過這片區域後，路兩邊行人和商鋪開始增多。街邊很多賣涼茶的，還有賣藥材的，有的店鋪用繁體字寫的招牌，很多人講著粵語，就像自己在香港電影裡看到的那種感覺。她注意到這麵的人走路比北方快。看著街上行人的精氣神，她好羨慕啊，感覺自己終於從農村進入了城市的生活。 　　在經過的一個又一個商鋪裡，趙林影發現一家大餐廳外麵貼著招聘信息，但公交車一停一過，看不清具體的文字。她趕緊在下一站下了車，往回走三四百米，來到那家店門口。招聘信息上寫著招服務員、廚師、傳菜員等工作，包吃包住，月休4天。 　　“經驗不限，學歷不限，這個挺適合我的。”趙林影盯著服務員的應聘要求看了許久，然後走進門裡。 　　店裡確實生意火爆，幾乎坐滿了顧客。前臺是一位領班正在核對菜單。趙林影走上前去禮貌問道：“您好，請問服務員現在還招嗎？” 　　領班抬起頭來，是一位30來歲的女士。見趙林影一口東北話，她用帶著粵語腔調的普通話問道：“招的，你以前乾過嗎？”她穿著黑色工作西裝，胸前別著名牌，上麵寫著“前臺經理：周梅”。 　　“沒乾過。但平時我在家裡種地乾活，做飯打掃屋子，什麼都會乾。而且我特別能吃苦。” 　　“那你可以先試工一星期，試工期間每天工資20元。要是做的可以，就轉為正式工。我們營業時間是早上6點到淩晨2點。6點開始賣早茶，之後是午茶下午茶。兩班倒，每個班次的工作時間是10個小時，有時會加班到12個小時，有加班費。每月工資1000元，加班費另算。包吃包住，月休4天，你能接受嗎？” 　　“嗯嗯，可以的，能接受。”趙林影很慶幸會這麼順利。因為她覺得自己沒有任何在城市裡的工作經驗，找工作會不會很費勁。所以隻要有工作機會，她都會願意做的。 　　“那好”，周經理走出前臺，叫來另一位女員工囑咐道，“你把她帶到宿舍，明天來上班。” 　　這位員工長得瘦小，留著馬尾辮，看起來也是20歲左右。她帶著趙林影走到宿舍，這裡距離餐廳不遠，在居民樓裡，三室一廳，每個房間裡住上下鋪6個人。女員工把趙林影帶到一個床鋪旁邊說：“你就住這吧，我也是住這個屋的。背褥都有，是之前離職員工留下來的。” 　　“謝謝啊，”趙林影把行李放下，“我沒怎麼出過外地，對口音分不太清，你是哪的人啊？” 　　“我是雲南的，我叫李華。明天上班時我帶著你，到餐廳後我給你找件工裝。” 　　“太謝謝你了，我叫趙林影，是遼寧的。” 　　“行，那你先休息，我回去工作了”。 　　李華走後，趙林影打開行李，吃了些火車上剩下來的乾糧。然後整理一下床鋪，躺了上去。30多小時的火車車程，她還沒有緩過乏，這下終於可以安下心來好好休息了。想著即將開始的全新生活，趙林影嘴角帶著微微笑意睡了過去。 　　趙林影上手非常快，接待顧客非常熱情。上菜、撤盤子，擦桌子，每一件事都做得特別認真。她也努力學習粵語，這樣方便接待本地食客。她和同事們的關係處得也非常好。遇到客流高峰期，她會主動多加班，周梅對她非常滿意，很順利地成為了正式工。 　　在同事之中，她和李華的關係尤為要好。李華今年25歲，兩人年齡相仿。彼此越聊越近，很快成了無話不談的好閨蜜。李華是雲南朋江山區的，彝族人。她結婚早，有兩個孩子，姐姐5歲，弟弟3歲。山裡麵掙錢少，所以從去年開始，她和老公都來到廣州打工，爺爺奶奶在老家帶孩子。李華自己的父母在為哥哥嫂子帶孩子。她老公在工地裡當建築工人，住工地宿舍。每天工資55元，一個月能掙1500左右。兩個人每個月省吃儉用，能省下來2000元左右寄給家裡。 　　這天輪到她倆休息，兩人上街到處閑逛，當然基本是隻逛不買。李華雖然早來一年，但她對廣州也不是很熟悉，兩人屬於是沒有方向地逛，走到哪裡算哪裡。趙林影好奇地欣賞著城市裡的每個角落，街上樹木繁茂，店鋪一個挨一個。商店的牌子伸出在街道上，有橫著的，有豎著的，都是用繁體字寫的，還有很多“香港”字樣。九合會館、恒豐會館、清粵會館，商鋪名字看起來很有文化。 　　兩人逛了許久，口渴難耐，街邊正好有家涼茶店，分成不同功效，有祛濕的、清肺的、通腸胃的等等。兩人各買了一份祛濕的，一口喝下去，“哇~”這叫一個苦啊，趙林影全身哆嗦了一下，感到一陣乾嘔，那股中草藥的回味返上來，渾身發抖。再看李華，她苦得五官扭曲，臉憋通紅，伸著舌頭，眼淚都流出來了。看到對方的窘態，兩人哈哈大笑了起來。 　　她們沿著街道繼續逛。街區裡有小型公園，有籃球場，人們在裡麵打比賽。趙林影感覺這裡好先進、好熱鬧啊，與農村的生活完全是兩個世界。 　　“你看，城裡人多幸福啊！”趙林影不禁感嘆說道。 　　“是啊，他們很幸福。“李華嘆了口氣，”但其實在城裡呆久了，你會發現，別人再怎麼幸福，跟咱們是沒有關係的。“ 　　“這是指什麼意思呢？”趙林影問。 　　“很簡單呀。別人再怎麼幸福，也無法把幸福分給咱們。他們有好工作，有好家庭才幸福。咱們呢？隻是餐廳打工的而已。而且很多人是咱們看著他們幸福，他們自己不見得幸福。”李華非常好奇地看向趙林影問道，“你為什麼一個人離家出來這麼遠呢？你在家不幸福嗎？你還沒結婚，在家裡先把婚結了多好。以後打算在廣州這麵找對象嗎？” 　　”也不是來這麵找對象，沒有想好什麼時候結婚。我在家裡感覺很沒意思，接觸不到外麵的世界，平時隻能通過看電視了解外麵。慢慢變得麻木了。所以我想走出來。換一種活法。”兩人邊走邊聊。 　　“麻木？你在城裡也一樣會慢慢麻木的。”李華好像看透了一切般說道。 　　“會嗎？”趙林影帶著一絲微弱的惶恐看向李華。因為她是為了逃離平淡和麻木才離開家的，如果在城裡也一樣會麻木，那她出來還有什麼意義呢？ 　　“至少我是這樣的，”李華見路邊有一排椅子，示意兩個人坐下歇會。兩人坐下後，她繼續說道：“在大山裡，每天白天乾活晚上睡覺。來到這後，一樣是白天乾活晚上睡覺。不同的是，在家裡想什麼時候乾活都行，找書苑 www.ｚhaosｈuyuan.com 想乾多久都可以。但在這不行。在這必須到時間就上班，每天乾10個小時，有時加班要乾12個甚至14個小時。再累也得挺到下班。每天接待顧客，端盤子、擦桌子，重復同樣的事，漸漸人也就麻木了。在家裡累了可以休息，但在這再麻木再累也得忍著乾啊。我現在隻想掙錢，把娃娃養大就行。” 　　趙林影聽完之後微微點頭，陷入沉思。做服務員的這幾個月來，她似乎也隱隱感覺到了這件事。工作忙起來時倒還好，沒時間想其他的。當沒有顧客空閑時，她會麵對餐廳裡的桌椅板凳發呆。雖然是掙到錢了，但她心裡會時常琢磨著：“我怎麼就來到這個環境了呢？以前是村裡的院子、耕地困住了自己，現在是這個餐廳的桌子椅子困住了自己，是每天來的顧客困住了自己。“到了晚上睡覺時，這種空虛落寞感會更深。她在睡前經常會想：”我要在這做一輩子嗎？周梅經理非常賞識自己，推薦我往管理崗位去發展，可我不想去管人呀，對商業上的事非常沒興趣。做領班對我來說沒什麼意義呀。但如果不做這個工作，我以後應該做什麼呢？“ 　　思緒回到街上，趙林影看著街道上人來人往，有的人在聊天，有的人在說笑，有一群年輕人在街頭跳街舞。更多的人是麵無表情的走著。街道上有樂隊為商場開業做演出，現場演奏唱著粵語歌曲。“她們幸福嗎？她們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嗎？真羨慕那些活明白的人呀！多希望有人能幫幫我。”趙林影心裡想著，“明白人？對了！問小弟呀！他好歹是985高材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