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擔心再牽扯出什麼不該說的,賈敬也失去了談話的興致。 這些年他跟隨皇帝修道,沒少服用丹藥,身體本就比不得同齡人,加之臨時搭建的棚子透風,導致昨夜睡眠不足,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一旦停止交談,便再也支撐不住。 賈珍同樣困頓交加,不一會也鼾聲四起。 隻是苦了坐在張雲逸身旁的尤氏…… 總之,一路無話,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驚擾了那父子倆的美夢,換來一頓責罰。 眼見著轉過兩條街就要到寧國府了,她這才含幽帶怨的瞥了張雲逸一眼,將身子往外挪了挪。 捋了捋身後的襟擺,平復了心緒,待馬車駛寧府入角門,才款款起身道:“老爺,到了!” 不等賈敬、賈珍睜開眼,她趕忙下車,感受到撲麵而來的冷風,深深吸一口涼氣,這才稍稍定了定神。 並非她水性楊花,隻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硬要在張雲逸和賈蓉之間做一個選擇,她寧願選擇張雲逸……至少輩分沒有亂。 一步錯,步步錯,若一開始知道父子二人如此在意這樁婚事,她也不會出這麼個昏招。 有了前車之鑒,她不敢指望賈敬,至於賈珍……能拿自己換秦氏,怕是巴不得貨賣兩家。 到時候不但於事無補,反而得罪了張雲逸。 賈珍哪裡知道,自己車上打了個盹,尤氏已經被張雲逸手拿把攥,甚至還將對方當成唯一的救命稻草。 見張雲逸下車後四處張望,笑嗬嗬道:“表弟有兩年沒來家裡了,咱們先去寧安堂歇息片刻,待吃了飯,再帶你在府裡熟悉熟悉。” 一路來到寧安堂,看見堂內竟然擺著兩溜十六張楠木交椅,張雲逸暗自搖頭。 古代不比現代,家具擺設多有講究,遠不如現代隨意,官宦人家的正堂大廳,多用太師椅、官帽椅待客。 至於交椅,則上不得臺麵。 古代山匪、盜賊橫行,山寨中一眾頭目,都以第幾把交椅稱呼,原因無它,你坐第幾把交椅,就排什麼順位挑選劫掠來的女子,而這交椅便是他們輔助作案的工具。 隻要將劫掠來的女子置於椅上,雙手按在把手上,不論是從腋下還是膝關結穿過,都可以讓那些她們動彈不得。 西廂記裡,張生與崔鶯鶯便是借助了交椅,這也是紅娘要帶鴛枕的原因。 畢竟,古代姑娘足不出戶,缺乏鍛煉,腰上沒個東西墊著,確實挺不起來。 堂堂勛貴之家,這樣的椅子竟然堂而皇之的擺在正堂,可見其家風。 不過,看這椅子也有些年代,想到賈源、賈演也是起於草莽,忽然有些理解了。 若是沒有記錯,原著裡榮府也是這般陳設。 張雲逸緊靠椅背,感受椅背的弧度,心下默默計算,若將尤氏置於椅上,需要鴛枕的尺寸。 正想著有的沒的,忽聞一陣腳步響起,隻見賈蓉領著一個嫵媚絕倫的女子走了進來。 “孫子,孫媳請太爺安!” 還沒等張雲逸看仔細,二人已經齊齊拜倒。 “好了,都起來吧!快見過你逸表叔。” 二人起身向賈珍尤氏見了禮,才轉向張雲逸。 “賈蓉見過表叔!” “侄媳秦氏,見過叔叔!” 雖有數年沒見,但賈蓉與記憶中差別不大,張雲逸專心打量起了秦可卿。 她雙唇微翕,恰似檀口點了一粒櫻桃,粉膩的瓊鼻晶瑩剔透,好似美玉瓊瑤,淡白梨花麵,生的杏臉桃腮,有股說不出的嫵媚妖嬈。 配上似淺唱,似呻吟,沁人心脾的聲音,愈發的攝人心魄。 說話間,秦可卿已沖張雲逸盈盈一禮,將水月色的窄褃長襖崩得纖毫畢現,舉手投足,一顰一笑,處處撓在男人的癢處,果然當得起擅風情,秉月貌的評價。 “快別多禮,都是一家人。”張雲逸一時語塞。 昨日聽聞賈瑞病入膏肓,他便先入為主的以為秦可卿命不久矣。 今日看著氣色,卻似乎不是那麼回事,莫非果然不是病死,真被刪了淫喪天香樓? 正想著,卻瞥見秦可卿的眼中,含幽帶怨。 這…… 雖然在尤氏身上小試牛刀,頗有斬獲,但那也是因為賈珍的配合。 他並不認為頭一回見麵,秦可卿便向自己暗送秋波。 那就隻有一個可能…… 因並不懂得岐黃之術,從來不願做無用功的他,對於這個紅樓第一美女,也隻是略帶幾分好奇。 所以,在賈珍告知賈蓉讓出院子的時候,他也沒有在意,更沒有推辭。 此刻看來,這股子幽怨,多半就是這個緣故。 “表叔也沒準備什麼禮物,再不能讓你們跟著折騰了。”他轉向賈敬道,“甥兒若記得沒錯,會芳園有座登仙閣,雲逸還領著欽天監之職,住在那裡也方便夜觀天象。” 此話一出,堂內眾人頓時表情豐富起來。 最急的莫過於賈蓉,對於他來說,秦可卿住在哪裡並不重要,哪怕同個屋簷下,賈珍來了他也要為其騰地方。 住進天香樓,反而可以眼不見,心不煩。 問題在於賈珍的承諾是有前提的,出了變故能不能兌現,可就要兩說了。 他想得到,尤氏自然也想得到,任由張雲逸占便宜,她也是不得已為之。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更何況這寧國府,還是賈珍的一畝三分地。 可若是賈蓉沒能出得上力,賈珍又豈會平白舍了自己,便宜賈蓉? 她暗自打定主意,以後盡量躲著些張雲逸,實在躲不過,便如在車上一般暫且應付過去。 也不能怪她蛇鼠兩端,而是不得不考慮,需要承擔的後果。 賈敬也覺得賈蓉讓出院子,有些過了,點了點頭道:“既然為了差事,那便委屈你了。” “這……”賈蓉看了賈珍一眼,欲言又止。 賈珍見狀瞪了賈蓉一眼,忙搶先道:“這大過年的,下人們也跟著忙活了兩天,我看也不急著往回搬,先把表弟的屋子歸置好,才是要緊。” 有了尤氏的前車之鑒,他生怕賈蓉也口不擇言,連忙開口穩住兒子。 對於他來說,秦氏住在哪裡並不重要,住在天香樓,更多的是為對方考慮,畢竟後院人多眼雜,他可以不在乎,秦氏麵皮卻薄,去年還沒將生米做成熟飯,隻在府裡傳出些不好的流言,就一病不起。 雖然張雲逸住進了登仙閣,對他的後續計劃有所影響,可前有焦大被趕,若是再讓賈敬知道,秦氏與賈蓉分住,恐怕產生不必要的聯想,隻能秘而不宣。 賈敬不願糾結這些小事,擺了擺手道:“這種小事,你看著辦就好。” “咳咳咳!”賈珍輕咳了兩聲,沖著賈敬眨了眨眼,道,“父親若是沒有別的交代,兒子就先吩咐下去了。” 秦氏身邊的兩個丫鬟,是秦家的陪嫁丫鬟,焦大已去,唯有這兩個丫鬟是他的障礙。 雖然也可以強行將二人調離,卻擔心引發秦氏的憂慮,而借著賈敬之口,則可以讓秦氏卸下防備。 不得不說,為了這個兒媳婦,賈珍也是煞費苦心。 經過提醒,賈敬也想起來了,笑著對張雲逸道:“伱既然住進府裡,自然按照正經主子待,舅舅替你挑了兩個丫鬟,回頭讓你表哥給你送過去。” 聽到這話,秦可卿不由低下了頭。 剛才她眼神中的那抹幽怨,並非因為張雲逸占了院子,而是因為寶珠、瑞珠兩個丫鬟。 去年賈珍意圖不軌,雖然事後解釋喝多了認錯人,可那擇人而噬,恨不能一口將其吞下的眼神,卻瞞不過她。 幸而,兩個丫鬟隨身陪侍,又大病一場,才讓賈珍偃旗息鼓。 身在寧國府,周圍盡是賈珍的人,連丈夫賈蓉都做起了縮頭烏龜,也隻能指望自幼跟隨的兩個丫鬟了。 昨日前有尤氏吹風,後有賈蓉搬家,雖然都不是出自賈珍之口,但心思細膩的她,卻料定必是賈珍幕後主使。 若非張雲逸的突然到來,賈珍縱然有心,也沒這等冠冕堂皇的借口,看向他的眼神,不免帶上了一絲幽怨。 原想著,哪怕賈珍和張雲逸討要,也要據理力爭,沒想到竟真是賈敬的意思。 賈珍雖然是公公,可她卻站著理,而想要忤逆賈敬的意思,總不能沒有合理的借口。 正一籌莫展之際,卻聽張雲逸道:“使不得啊舅舅!” 這一聲於她而言,宛如黑暗中的一絲光亮,隱含期盼的看向張雲逸。 “這是為何?” “長者賜,不可辭,何況咱家一向如此,表弟千萬莫要推辭。” 賈敬與賈珍幾乎同時道。 張雲逸難色,嘆道:“由奢入儉難,雲逸總要不能在府裡住一輩子,若是習慣了呼奴喚婢,以後搬出去……” 賈珍長籲一口氣,笑道:“表弟多慮了,這算得了什麼?莫說兩個丫鬟,等你以後成家,父親必然還會給你添置,回頭我就將身契一並給你送去。” “真的?”張雲逸喜形於色道。 “那是自然!”賈敬微笑點頭。 “既是如此,可否讓外甥親自挑選……”說到這,張雲逸欲言又止道,“畢竟以後要一直跟著,若是不合心意……” “哈哈哈!”賈敬手撚長須,笑道,“跟舅舅還害什麼羞,就這麼說定了,看上哪個盡管告訴你表哥。” 原以為張雲逸推辭,如今看來卻是個色胚,所謂蘿卜青菜各有所愛,他也擔心賈珍挑選的不合張雲逸心意。 雖與計劃有所出入,但賈珍絲毫不慌,寶珠、瑞珠本就是府裡最出挑的,張雲逸既是色胚,總不會放過,大不了多送幾個。 於是笑著應承下來。 張雲逸這才對尤氏笑道:“又要麻煩表哥和嫂子了。” 見張雲逸看向自己,尤氏心中百轉千回。 她不似賈敬父子一般,反而認為張雲逸是為了自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客居於此,人生地不熟,若再有了通房丫鬟,隻會讓那些偷雞摸狗的勾當,難上加難。 如今假意推辭,多半盤算著先吃下自己,再找自己安排可靠的人選。 原想著他初來乍到,不至於不管不顧,沒想到,他對自己的執念,竟如此之深,怕是難以善了了。 其實尤氏有些自作多情了,之所以是有些,因為小孩子才做選擇題,對於兩世為人的張雲逸來說,自然是全都要。 不過,做為一個現代人,他還是有底線的,不可能什麼阿貓阿狗都照單全收。 寧府不比榮府,位列金釵的丫鬟隻有寶珠、瑞珠,可這二人都是秦可卿的貼身丫鬟。 哪怕賈敬、賈珍打著奇貨可居的心思,也未必會答應這個要求。 他並不知道賈珍的安排,機會隻有一次,總得善加利用。 故而,打算展露頭角,引起皇帝足夠的重視,再向賈珍要人,這樣也可以減少被拒的可能性。 至於秦可卿的態度…… 他素來信奉吃到肚子裡才是自己的,且不說秦可卿會不會香消玉殞,就算不會殞命,他也沒理由放著到手的不要,去博一個好感。 況且,小姐、姑娘需要哄,太太奶奶全憑拱,丫鬟可不就得等著送嗎? 這都遞到嘴邊上了,哪有不一口吃下,還往外推的道理。 在這個時代,丫鬟沒有自主性,沒拿到身契之前,哪怕勾搭上了,也隻會造成司棋的悲劇。 至於秦可卿,至少也得確認其是否會病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