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裡，顧淮坐下。 　　兩名姿容俏麗的宮女端來茶盤，一人取茶入杯，一人持壺倒水。 　　碧綠茶葉在杯中翻滾，玉山泉汋洗下的葉片緩緩舒展開來，形態飽滿葉尖圓潤，猶如頑皮少女吐出的香舌。 　　顧淮從青竹茶罐中撚出一片乾葉含在嘴裡，以唾液為湯品味著乾茶滋味。 　　此茶名曰貢香舌。 　　當今陛下不近男子，入口的茶也不許男人碰，江南道貢茶園選種、培育、種茶都用女子，采摘時要雇傭數百十三四歲的豆蔻少女，每一片青嫩葉片都是由少女們用嘴唇從枝頭上銜下來，千挑萬選後精心炒製才送入宮中。 　　如此珍品產量自然極少，女帝賞人也不用此茶，嚴首輔榮寵甚重也隻得耳聞不曾品嘗過。 　　顧淮卻常喝。 　　也養成了喝此茶前咀嚼乾葉的習慣。 　　嫩葉滋味香味淡雅，頗有少女香舌意趣，稚嫩清香過後又有一絲苦意，餘味卻是回甘。 　　苦盡甘來。 　　讓人浮想聯翩。 　　顧淮細細咀嚼著乾葉，微微頷首，“多謝兩位姐姐。” 　　自先皇女帝登基後紫金城裡就幾乎看不到太監了，上上下下都是女官、宮女。 　　他倒是知道這些宮女的另一個身份是青鸞衛。 　　因此一向彬彬有禮。 　　兩位宮女麵無表情，隻禮貌躬身退下，轉身後彼此相視紅唇含笑。 　　陛下到底有多寵這位顧大人，朝臣們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隻有她們這些貼身宮女兼侍衛才真正清楚。 　　兩名宮女離去，顧淮咽下口中乾茶，端杯聞香享受一番才呡了一口，清香茶湯入喉之際心裡的旖旎感已散去了。 　　平王府裡真有沙。 　　褚南楟果然聰明絕頂，她想到了什麼。 　　這個話題不能提。 　　霾的存在是內廷絕密，知道這股脫離朝堂體係而單獨掌握在皇帝手裡的力量的人極少，其中並不應該包括他。 　　顧淮敢蒙紅袖卻不敢蒙女帝，到時候就沒法解釋了。 　　‘陛下，沉住氣啊。’ 　　他有些擔心陛下的小暴脾氣。 　　聰明人未必不做傻事，才色雙絕的褚南楟另一個人設是驕傲，沒有這一點，大虞未必亡的那麼快。 　　至於平郡王褚禎為什麼帶著兒子入宮見駕，顧淮能猜出個大概。 　　腦海裡閃過荊茯苓那副好皮囊，隨即就丟掉了。 　　倒是有些好奇世子殿下如何對待那位明媒正娶的世子妃。 　　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 　　京城裡仇人本就不少，他也不在乎褚演暗中報復。 　　玩陰的，有紅袖在。 　　玩朝堂，我還怕了你？ 　　平王褚禎父子求見褚南楟必是來請罪的，苦主想報復也要忍一段時間，顧淮倒有些好奇陛下會如何處理此事。 　　本以為君臣博弈會聊很久，沒想到剛呡了第二口茶，珠簾挑起，褚南楟已進屋了。 　　顧淮忙起身微躬。 　　褚南楟一屁股坐在他的位置上，端起他的茶杯喝了一大口，而後冷笑一聲目露寒光。 　　顧淮站到旁邊躬身道：“陛下，平王他……” 　　“老狐貍。”褚南楟聲音清冷，“撇的一乾二凈，屎盆子都扣在兒子頭上了，朕不信他一點都不知情；當著朕的麵要當場打死兒子，演得倒逼真。” 　　“苦肉計而已，平王也是被逼到了絕處。”顧淮低低一笑。 　　他也不信平王爺毫不知情。 　　勾結信王府的事被抓了現行，平王府危在旦夕，看似和善可親的平王爺棄車保帥了。 　　顧淮低聲道，“陛下打算如何處置平王府？” 　　褚南楟抬頭反問，“你有什麼意見？” 　　這個問題顧淮想了好多天，輕聲道：“微臣的想法是命平王保持與信王的聯絡，不但要保持，還要熱切。” 　　關鍵節點劇情必會發生。 　　也就是說信王褚祥必定會造反，殺平王無益於大事，不如留著當個雙麵諜給塞州傳遞假情報，隻要防著平王府當諜中諜中諜。 　　有青鸞衛和霾這一明一暗，問題不大。 　　褚南楟張開小手壓了壓，示意他蹲下，而後像擼狗一樣的摩挲著顧淮後背，臉上的怒氣卻變成了笑臉。 　　一笑傾城，再笑傾國。 　　仿佛全天下的花在這初冬時節競相綻放。 　　“小淮子，你果然進益了。”褚南楟欣慰點頭，“朕心甚喜啊。” 　　顧淮乖巧地好似金毛，賠笑道：“跟了陛下十幾年，微臣這點子本事還不都是跟陛下學的。” 　　“懂事，這話朕愛聽！” 　　褚南楟寵溺地摩挲著他的臉頰，笑容愈發得意，“朕就是那般跟平王說的，還派了個人在暗中主管平王府，讓平王有事跟此人匯報，你猜猜這人是誰？” 　　假裝思考了片刻，顧淮故作詫異道：“不會是、微臣吧？” 　　“就是你！”褚南楟大笑。 　　“臣、惶恐。” 　　“沒什麼好惶恐的。”褚南楟站起走了幾步，回身道，“本想讓你歷練一番學點正經本事，過幾年也能替朕分憂也算有個正經出路，不想伱做得如此好，幫朕挖出個大禍根！” 　　“小淮子，找書苑wｗw.zhaoshuyuan.coｍ 你自幼就伺候朕、與朕一起長大，朕不想你像史書上那些弄臣那樣沒個好下場；君臣一生、相扶相伴，豈不是人間佳話！” 　　“從前你狎妓笙歌、欺男霸女、胡作非為，朕不說、看在眼裡也不喜；如今你漲了本事走正道，著實讓朕開心。” 　　“好好做、放心做、大膽做！有朕看顧你，怕個什麼！” 　　說著，她抬起手掌，示意顧淮。 　　顧淮忙也舉掌。 　　大手與小手緊緊貼合，掌心貼掌心即是心連心。 　　顧淮身材挺拔頎長，褚南楟略比他矮了半頭，微微仰頭看著他。 　　兩人手掌相貼，目光相對凝視，神色中已帶著莊重。 　　褚南楟激動起來，“蒼天在上，大虞列祖列宗見證；朕與你約定，此生你若不負朕，朕必不負你！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此心不渝！” 　　兩人輕輕擊掌。 　　顧淮隨即單膝下跪，聲音朗朗，“臣願為陛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好，朕信得過你！” 　　褚南楟示意他平身，“這次做的好，朕要賞你；月中的大朝會你要參加，朕送你個小禮物。” 　　“……謝主隆恩。” 　　顧淮再躬。 　　陛下送禮？還是在大朝會上？是什麼？ 　　心裡不由期盼起來。 　　“在此之前，你是不是先送朕些什麼？”褚南楟聲音忽然壓低，擠了下眼睛，無雙嬌顏卻偷偷紅了。 　　顧淮眨眼，“臣不解。” 　　褚南楟恨恨跺腳，“笨啊，下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