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鞋和警靴的落地聲交替地在空曠的露天環境中響起,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想著離開後大廳裡一瞬間響起的哄然聲,柯應默默猜測著身後年輕警察的身份。 這種情景他很熟,不單記憶裡存在,就連那段詭異的夢境都被輻射到,每當考試結束,班主任陰沉著臉走出教室門口時,總能聽到類似的聲音。 眼裡猶有正氣的蘭立是一位貴族,還是某個警務係統大人物的後代?他無從猜測,他隻知道西洲市有貴族階層的存在,卻無法回憶起他們具體的姓氏。 路燈下,他的影子所能覆蓋的區域很小,就像他的記憶一般,隻能觸及到旅店周圍很小的一塊範圍,可他的影子可以隨著移動變長,但記憶中再遠點的地方便是一片模糊。 被凜冽的北風刮著,柯應覺得頭皮有些刺痛,他抬起頭,望著天穹上密布的陰雲,感受耳際的呼嘯寒風,他伸出舌頭舔了舔上唇,發現似乎要下雨了。 想到這裡,他的眼神再次凝結……這個判斷來自於他夢境中的經驗。 走到頂部窗口冒著光的體育館前,柯應明白拘留室到了,事實上,他們的目的地距離出發點並不遠,就在綜合樓的正後方,卻不知為什麼逆時針繞了一個不小的圈子。 剛進大門,柯應便看見寬闊的場館裡又新又舊。 正中央立著一個巨大的長方形鐵籠,鐵籠倚著右麵的高墻而建,靠墻的一麵有一個衛生間和吸煙室。鐵籠與前後兩麵墻中間,都隔著一條約兩米的過道,過道的盡頭是一個清潔間或是雜物間模樣的小房間。鐵籠上方的鐵條被無數根鋼繩吊著,連接在頂上粗大的鋼梁上。 作為一個拘留室而言,它是新的。那些那些深深插進地板的鐵柵欄嶄新黝黑,反射著亮光,為了保護木地板不被破壞,地麵上鋪著一層厚厚的且極為廉價的綠色人工草皮,散發出濃烈刺鼻的塑料味。 同樣的,還有梯形看臺前的那間值班室,白得亮眼,外型跟街道上的警用移動崗亭一樣。 舊的則是場館四周的角落裡,散落著許多顏色斑斕的腳手架,對應的地方墻皮都已經被人工剝離,看樣子在臨時改為拘留室之前,這裡正準備翻修。 看臺上的座椅倒是拆得十分乾凈,留下一行行整齊的白印。 不知是為了省電,還是電路已經被切斷,四角的無影燈都熄著,隻有普通的照明燈亮起,可以看見掛在墻上的裸線。 鐵籠裡的一百多個男人或坐或躺,頭發和皮膚顏色各異,其中有和柯應年齡相近的少年,也有白發蒼蒼的老者,他們都沒有對新來的被拘留者流露出太多的關心。 保持著一前一後的位置,兩人走到值班室門口,蘭立讓柯應在門口等著,自己則走了進去,關上門後遞過手裡的轉移單,開口說道:“麻煩師兄了。” 值班室裡的警察下意識接過單子,忽然抬起頭,八字眉微微揚起,用一對小眼睛看著蘭立。 “我是蘭立,請多照顧。”蘭立對這樣的場麵早已習慣,語氣溫煦地說著客套話,但他有些不喜歡八字眉警察有些精明的眼神,像極了他父親手下的一些市儈商人。 “師弟果然一表人才,就是太客氣了。”見蘭立沒有詢問自己的名字,八字眉警察也沒有著惱,認為這位貴族出身的師弟實在太年輕,沒有注意到這些平民禮儀也是正常的,他隻是笑了笑,抽出另一張單子,“人留在這裡,單子我來填就行,師弟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謝謝師兄,不過第一次還是我自己來吧。”蘭立開了個一語雙關的笑話,想了想後,他翻開文件夾,將柯應的診斷報告推了過去,背朝柯應,做了一個身後這孩子腦子有問題的手勢。 等到八字眉警察示意已經看完,蘭立才拿過拘留單,掃了一眼後,沙沙地填寫起來。 寫好了內容,蘭立從錢夾裡取出一張零錢,和填好的拘留單放在一起。 八字眉警察見蘭立又是叮囑,又是自己掏錢,看了眼窗外的柯應,試探著問道:“這孩子是師弟你……” “我不認識,隻不過他被搜過身,又沒有扣押物可以領。”蘭立立刻搖頭否認。 八字眉警察笑著點頭,他非常明白,在不缺錢的人眼裡,時間才是最寶貴的東西。 蘭立的眼神晃了晃,看著八字眉警察,有些難為情地說道:“這孩子不單腦子有問題,身體還受了點傷,所以,若是這孩子在被監護人領走……或是轉回羈押室之前,一直能維持現在的模樣……” “能,必須能!第一次嘛!保證讓師弟順順利利完成任務!”八字眉警察拍著桌子站起身,他完全理解,對於這位未來的局長而言,這些不上不下的事情,確實有些膈應人。 …… …… 柯應站在值班室的門外,觀察著周圍的環境,除了他和蘭立走進來的大門之外,另一側還有一扇較小的後門,之前它被值班室擋住,後門上方的鐵簾已經收起,木門沒關嚴實,在風力的推動下,一響一響。 緊貼著值班室的右側,看臺正中間的下方,焊著一扇鐵柵門,那裡麵原本應該是球員通道、更衣室和儲物間,現在則被貼上單人拘留室的門牌。站在門外隻能看到一段幾米長的通道,拐角處的白熾燈因為電路問題,隔一兩秒就閃一下。 “老頭來了!” “去吧,順帶給我買包煙。” 聽見身後的對話聲和腳步聲,柯應看見鐵籠與後門那麵墻之間的過道上,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有一位老人推著小車從清潔間走出來,就近的一個男人付了錢,從柵欄的縫隙拉過一條被子。 除此之外,柯應一直在留意著值班室裡的情況,他聽不見裡麵的對話,當看見蘭立為他墊付拘留費用的舉動時,他微微一怔。 跟八字眉警察一起從值班室走出來,蘭立謙遜有禮地道別後,便轉過身離去,他沒有理會柯應感激的眼神,同八字眉師兄笑容中表達的意思一樣,他隻是嫌麻煩,所以並不想接受這份謝意。 他確實有些同情這個少年幫工,他覺得剛失去兩位親人的柯應已經夠慘,他不想接下來這段時間裡,這孩子再因為腦部的疾病遭人欺負,所以提前將這些信息告知八字眉警察。 若是那種情況真的發生,這位師兄至少可以控製一下事態。 但也僅限於此。 在蘭立看來,既然撒了謊,犯了錯,那就要受到懲罰,雖然這種懲罰方式並不在規定裡……但也沒有造成太過惡劣的後果不是嗎? 柯應將苦笑的表情揉散,隨後他便發現,沒必要多此一舉,因為接下來的這段路,他連苦笑都笑不出來。 站在值班室門口時,他隻覺得味道刺鼻,有些難聞。 可走進鐵籠子後,他才發現外麵的空氣至少還能聞。 深夜的拘留室裡,煙味、體味、腳味,還有一些柯應無法分辨的氣味糾纏在一起,復雜到一言難盡,酸爽到有口難言。 直到在老人推車出來的通道旁,尋到一張靠窗的無人長椅躺下,他才長長地舒了口氣——雙重意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