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運到家,已是下午天快要黑的時候。 沒有提前得到消息的周母,見到丈夫的屍體,頓時天旋地轉,隻是說了一句我的人,就暈過去了。 醒來時,周母放聲大哭,哭得天昏地暗,河水倒流,不要說兒子六兩六,就是那些把戲班的成員,也被感染得要跟著大哭一場似的。 周長華生前的為人,更是增添了這種感染的氣氛。 周母哭罷丈夫,又抱著兒子六兩六大聲痛哭,且哭且說,“我的個好有孝心的兒!你現在沒爹了!你還不是大人,今後怎麼辦?” “娘!”六兩六抹著眼淚說,“我的事你不用擔心,我擔心的就是你現在的身體,你隻要保重好自己的身體,一切你都不用管了!爹不在了,我現在就是這個家裡的大男人!” 母親含泣道,“我的兒,你現在懂事了,真懂事了!” 見母子倆如此情景,把戲班的老臺柱這才不失時機地對周母說,“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們就節哀順變,早些讓逝者入土為安才好。” 說罷,就以一個老長輩的身份,對把戲班全體成員說,“沒把老班頭送上山,大家誰也別想離開這裡!現在我來具體吩咐,你們大家跟著忙就行了。” 說罷,就一五一十地開始吩咐起大家來。畢竟他是上了年紀的人,對辦這種事心中有譜,因此也處理得井井有條。 六兩六趁機把那場演出的錢交給了母親,並說明了錢的來由。 周母見這把戲團成員如此熱心,感動得掉了眼淚。 舉行葬禮的時候,整個把戲班的成員,又各自掏腰包,盡了一份禮數,也算是在此基礎上再幫一把的意思。 六兩六和母親堅決不要,但最後還是沒辦法拒絕大家的一份心意,隻好先收下了。 埋葬了把戲班的班頭周長華之後,整個馬戲班就有些人心渙散,倒也不是大家不想繼續乾,而是知道這周長華一走,他的兒子肯定不會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老臺柱看出了這個狀態,他有意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說一說把戲班要不要繼續下去這件事,當然也想趁機看一看六兩六這個少年的意向,以便作出重大決定。 畢竟,周長華的慘死,對把戲班是個致命的打擊。本來就生存難的把戲班,更經不起這種動搖人心的精神打擊。 老臺柱還沒開始發言,那些人中的大部分,都有一種無可奈何的分散預感。隻有那些離開把戲班就沒生路的人,無家可歸的人,臉上帶著的是聽天由命的順從。 但是,所有人都不表態說不乾,似乎說不乾,就是對不起周長華這個老班頭了。 老臺柱就似是有意地試問周母,“老人家你有麼打算?” 周母說,“打算現在還沒有,但我是不想讓我的兒子再去做這個行當了,這個行當,有太多的生命危險,就是個玩命的行當。” 老臺柱點了點頭,又接著問把戲班裡的人,“你們都有怎樣的打算?” 把戲班裡的人,這才拿出各自的態度,其中大部分人,都覺得就算想繼續乾,怕也乾不下去,因為班主的慘死,對把戲班造成了非常大的影響。本來就生意不好的把戲班,想要重振江湖,怕是很難。 因此,大部分人隻能聽天由命地選擇另謀生路。 隻有那些離開把戲班更沒生路的人,一直保持著沉默。 老臺柱就有意識地詢問毛三,“毛三,你是這個把戲班的重要人物,你覺得這個把戲班現在應該怎麼辦?是立即解散,還是重振江湖?” 毛三陰陽怪氣地說,“雖然班主不在了,但我現在又不是班主,我能說什麼呢?” 那意思很明顯,他想要取而代之當班主了。 老臺柱回避了這個暗示,而是說,“現在不是談論這個的時候,畢竟老班主屍骨未寒,現在討論的是我們這個把戲班,是就此散夥,還是重振江湖的事情。” 毛三接過話說,“重振江湖,怕是不那麼容易的事,就算要重振江湖,那也是以後的事情,現在想要重振江湖,我看很難,不如大家就此散夥,以生有機會再重新組織。” 老臺柱看出了毛三背後的意思,如果大家就此散夥,說不定他馬上就會重新組織這個把戲班,把班主的權利搶在手上。 如果毛三是個正經人,老臺柱倒也覺得這樣也無可非議,問題是這個人一直存著歪心思,而且既有亂來兩性關係的作風問題,又有私底下經濟搞鬼的問題,如果讓這種人當了頭,這個把戲班遲早會毀在他手上。 老臺柱覺得是時候了,就問六兩六,“你娘那意思,是不想讓你繼續乾這個了,大家的意思,也很明顯地擺在這裡,現在就看你的態度,你覺得呢?” 六兩六沉默了半天,意誌堅定地說,“我恐怕做不到。” “因為什麼?”老臺柱問,“因為這究竟是個行當,能混口飯吃?” “不隻是!”六兩六說,“我可以重新選擇生路,但我忘不了父親對我的再三交代,更忘不了父親死時那種期盼的眼神,和那張死不瞑目的臉。” 李母見兒子執意要堅守父親的事業,就含著眼淚勸說,“兒啦!我知道你是個有孝心的兒子,想要繼承你父親的遺誌,但你爹和你爹的爹的死,實在叫我難以放心!你就另謀生路吧!實在不行,我們去找點別的事做,甚至哪怕去鄉下租點田種,隻要能夠養活我們就行了。” 少年六兩六,沒有及時表態,而是一臉期待地看著老臺柱詢問,“大爹!你能告訴我祖父當年命案的真相嗎?” 老臺柱驚訝地看了一眼六兩六,他沒想到六兩六會在這個時候,提問這個他一直不想告訴真相的案子。因為他怕告訴六兩六這個真相,會影響到六兩六,甚至會造成致命的精神打擊。 想了想,老臺柱就嘆了一口長氣,簡單地說,“那個案子我還沒有完全搞清楚,也正在進一步的調查之中,我現在隻能告訴你,你祖父的死,不是一樁簡單的人命案,而是一場復雜的,有著特別原因造成的特殊案例,你如果一定想要知道,日後我會慢慢告訴你的,今天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六兩六就很明白地點了點頭,說,“既然這樣,那我就更要把這個把戲班辦下去!” “真這樣想?”老臺柱有些激動了。 “肯定是這樣想的!”六兩六意誌堅定地說,“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這條路我也要走下去!而且要一直走到底!” “好!”老臺柱就很激動地對大家說,“既然少年都有這個壯誌,我們這些大人,還有什麼說的?接著乾!天大的困難,大家共同扛著!我這個老夫,就算是死到臨頭,也要盡一把綿薄之力!” 所有人都受到了極大的鼓舞,尤其是那些原本就不想離開把戲班,離開把戲班更沒有生路的人,乾脆都站出來積極表態。既使是那些有了另謀生路打算的人,也一下子回到了這個把戲班。 老臺柱激動之中,並不忘細心觀察每一個人的動靜,尤其是那個一直陰陽怪氣的毛三。 早就明確提示過散夥的毛三,見大家心往一處想,就趕緊改變態度,積極提議,“既然大家都有信心乾下去,我當然也不能落後。隻是,想要繼續,怕是要選出一個新班頭,國不可一日無君,班不可一日無頭,群龍無首,恐怕不太好辦。” 早就想要取而代之的毛三所想,大家心知肚明。 雖然在這個剛剛送走老班頭的時候提出這個問題有點早,但大家還是能夠理解到毛三的急切之心。 按說,毛三是這把戲班的老人,而且是壓軸戲的B角,讓他來當這個班頭,雖然大家都有些不放心,但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心中有數的老臺柱,嘴裡含著一根煙,陷入了沉思。 聰明的毛三,趁這機會,討好地試問老臺柱,“要不,把這個班頭的權力交給您?等您百年逝世,再作安排?” “不不不!”老臺柱一下子就看出了毛三的借用心機,他乾脆直說,“老朽已經多年不上臺了,隻是在班裡做些跑龍套的雜事,哪有資格來當這個班頭?況且,我也上了年紀,不僅力不從心,還說不定哪天不行就倒下了。” 言下之意,更是給毛三騰出了更大的空間。 毛三正想借此機會,毛遂自薦,沒想到老臺柱當機立斷,說,“班主的事,我建議就暫交六兩六,但不作正式班主,而是臨時班主!日後,如果大家覺得合適,他又確實能夠勝任,就再正式!當然,如果有更合適的人選,也可重新定奪!” 老臺柱的一番話,既斷了毛三的念想,又給毛三留了條後路,既給六兩六定下了位置,又作了一定程度的鋪墊,可謂是方方麵麵,考慮周到,無懈可擊,又深得人心。 所有人都覺得這個建議適時,合理,合度,舉雙手贊成。 老臺柱高興之餘,卻有些憂愁地說,“離過年還有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基本上不會有人找上門,怎麼度過這個淡季,大家幫著想想辦法。” 說到想辦法,大家都有些為難了,這拉生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正是為難的時候,一個滿麵笑容的胖主子走過來問,“誰是班主?” “我!”六兩六當即回應。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那主人上下打量了六兩六一下,說,“你是班主?” “正是!”老臺柱出麵掩護,“他就是我們的班主!怎麼,你信不過他?” “這!”主人有些猶豫地說,“我還沒聽說過他,他是誰?” 老臺柱笑著說,“你聽說過六兩六這個人嗎?” “聽說過!聽說過!”笑容滿麵的主人趕緊回答,“早就聽說過六兩六的故事,隻是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現在還有疑問嗎?”老臺柱追問。 “沒有!”笑主人說,“是這樣的,明天我周家接兒媳婦,想請你們去演一場!” 聽那口氣,這周主人似乎並不知道上次演出出過事的情況,因此就有些讓人放心不下了。 有生意來當然是好事,況且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但主人並不知道上次的事故,卻是個懸念。 然而,周主人沒有說什麼,又不好主動自己打臉。 正是為難的時候,六兩六爽快地回答,“行啊!我們按時到場演出就行!隻是不知道場子設在哪裡?” “當然是在我家門前呀!”笑主人說,“那樣熱鬧一些。” “沒問題!”六兩六爽快地表態,“你先回去,到時候我們準時到場演出就行!” 周主人連連點頭,退了出去。 生意是定下來了,但此單生意未來的定數卻很難說,尤其是上次演出的事故和影響,會不會讓這單生意節外生枝,卻是誰也說不了的。況且,這家是接媳婦,大喜事,比辦大壽還重要。 聽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