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前途堪憂(1 / 1)

桃花將開之日 王日安 6999 字 2024-03-24

答應過李秋蘭後我開始看劇本。   這劇本的故事大致是這樣的:一個小女孩兒的父母在地震中喪生,隻有她活下去了,可爸爸媽媽讓女孩兒堅強地活下去。最後,女孩兒與幫助過她的人在墓園相會,大家在歡笑中流淚。   劇情內容簡單,其中熟悉的套路與拙劣的敘事手法讓我頭皮發麻。這劇本要是發到網上,怕是會被噴得體無完膚。   我放下劇本,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評價。   “秋蘭啊,首先我們的定義是舞臺劇或者話劇,這種表演是不能同時存在多個重點角色的,不然會分散觀眾的注意力。因此需要頻繁上場下場,退後或向前。什麼時候上場什麼時候下場劇本上要標明。”我耐心地對李秋蘭解釋,“還有,劇情節奏也要張弛有度,至少也要符合邏輯。而且為什麼這裡麵的角色最後會滿懷希望地說:‘哦,我們又活了一天啊’?”   “因為愛。”李秋蘭把手放在左胸上,認真地說。   “愛?”我滿頭霧水。   李秋蘭點頭說:“因為大家知道,勇敢地活下去才會讓家人欣慰。”   或許李秋蘭說得是對的。   但你寫出來的劇本真的是……   “在地震之後還這麼想可不容易。”我說,“女孩兒的父母因為救她而死,女孩兒不會有愧疚和厭惡自己的情緒嗎?而且在喪失雙親後,人很難振作起來吧?”   畢竟就連我這樣的人都崩潰了。   李秋蘭點了點頭,說確實會有,不過又給出了莫名其妙的答案:“因為愛,能這麼快振作是很正常的。”   “這愛也太厲害了吧!”   “愛就是很厲害!”李秋蘭倔強地保持自己的立場——我還是第一次見識到她寸步不讓的模樣,雙手緊攥,“愛就是這樣,可以讓怯懦的孩子勇敢。即使再不堪,隻要心意傳達到,愛就可以跨越死亡的界限。”   我無奈地點頭,心道——那還真是偉大啊。   “我明白你想寫什麼樣的故事了。不過這劇本終究是不合格的,我可以完善一下劇本嗎?放心,最主要的劇情不會變。”   我對劇本的了解不多,但我覺得應該會讓這劇本的槽點沒那麼多。   “麻煩你了。”李秋蘭點頭致意。   “別搞得我要走了一樣。”我抬起劇本拍了拍李秋蘭的腦門,心裡一陣兒好笑。開始追憶今天下午是什麼課。   下午前兩節是寫作課,翻出自己的作文本,我沒有寫作文,而是對著劇本構思舞臺上的場景。在原稿上標寫可以修改的地方,一邊修改一邊謄抄。   兩節寫作課很快過去,第三節英語課我開始拆卸並修改劇本情節。這是一個晚上寫出來的劇本,但文本量不少,字也寫得端莊秀氣,即使在結構和細節上顯得草率簡陋,偶爾還能瞧見錯別字,可也不難看出作者本人對劇本所傾注的大量心血與情感。   第三節課下課,從第一節課一直睡到現在的尹閑醒了過來,湊到我旁邊,好奇地問:“你這是在乾什麼。”   我答:“幫人改劇本。”   尹閑聞言樂了:“你還有這愛好?”   我白了尹閑一眼,反問尹閑:“我倒是想問你,拿了國家二級運動員就膨脹了?”   體育生每天下午第三第四節課都是要去操練的。這小子第三節課下課還待在班級,很難不讓人懷疑他膨脹了。   “那倒不至於,我還是要在體考前沖一下國家一級運動員的。”尹閑打了個哈欠。   “那你為什麼睡了三節課。”我放下筆,直視尹閑的眼睛。   “啊?”尹閑愣住了,他下意識問了句,“我睡了多久?”   “三。”我豎起三根手指。   “……”他認認真真來來回回數了幾遍,堅硬的扭了個身子,看到了黑板上的時鐘後,又僵硬地扭了回來,與我麵麵相覷。   忽然,尹閑蹦了起來,拽起椅子後的書包,發了瘋的邁著兩條腿,五個呼吸的功夫,他出了教學樓。   “教練——我錯了!”   他的慘嚎依舊在樓道裡回蕩,經久不息。   我嘁了一聲,繼續修改劇本。   “你真損啊,都不叫醒他。”趙月馨湊到我麵前,笑吟吟地看著我。   我“哦”了一聲,平靜地說:“抱歉,我才意識到他曾在這個教室裡活過。”   趙月馨聞言,笑得前仰後合。   而我真的是被冤枉了——這回真不是想坑人,而是我把注意力全放在了劇本上。   “你在寫劇本?”趙月馨從第一節課就注意到我在寫東西,於是好奇地打量起作文本上的內容。   “準確來說是改劇本。”我忽然想起來還沒對趙月馨說我要參加紀念活動的事情。於是我說,“有關朝海大地震的,是一班一個叫李秋蘭的女生寫的。”   “李秋蘭?”她摩挲下巴,揚眉道,“這家夥也是朝海大地震的幸存者吧?”   “你認識?”我驚訝地看著趙月馨的眼睛,趙月馨認真地頷首。   “開學的時候見過一麵。怎麼說呢……她開朗陽光,一點不像是從地震中走出來的孩子。剛入學沒多長時間又因為身體原因倒下了,她的同學也覺得她很奇怪吧。”趙月馨說。   “她本人並不喜歡被人另眼相待。”我說。   “怎麼可能不被另眼相待呢?而且她這個年紀有些天真的可怕了,那可不是裝出來的。那個,可以讓我看看那家夥寫的原稿嗎?”趙月馨指著李秋蘭給我的筆記本,我猶豫了一陣兒,李秋蘭那張笑著的臉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我點點頭,把劇本遞了出去。   “下課後還你。”趙月馨說完這句,回了自己的座位。   第四節是物理課。   對於物理我不敢有絲毫鬆懈。在確認可以跟著老師的進度聽懂後,才敢翻開練習冊自習。   刷了一頁題,下課鈴響了,大家向老師鞠躬道別。趙月馨走到我桌邊送還劇本。   遞還劇本時她麵無表情,我問她感覺怎麼樣,她搖了搖頭,和我當時持著差不多的意見。   “我得提醒你。這種表演形式可能都過不了初審。再怎麼說紀念活動都是紀念活動。喜劇節目不太合適。”   “雖然她寫得像,但這不是搞笑的喜劇。”我說。   “……”   我們麵麵相覷,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怎麼把話題往下接。   還是趙月馨率先打破沉默,她把手按在劇本上,嚴肅地說:“作為嚴肅的劇情它更差勁了,即使完善了劇本。這劇本也實在太考驗演員的演技了。演員和道具都找好了嗎?”   我對趙月馨搖頭,並且告訴她這隻是第一版,第二版的劇本我還在改。道具可以後麵自己做。至於演員:我向趙月馨發起了邀請。   “我?”趙月馨指著自己,誇張地“哈哈”乾笑兩聲,“演戲?你也不怕組成一個草臺班子。”   我反問趙月馨:你怎麼確定現在就不是一個草臺班子了?   趙月馨聽完,默然不語。   “總之,我們現在還缺人手。”我說。   “還物色了其他人員嗎。”   “我打算把尹閑招進來來著。”   “前途堪憂啊。”   “我也這麼覺得。”   我們兩個人長籲短嘆,難道我們就沒有優勢了嗎?有,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供我們準備,然後就可以華華麗麗地組成一個草臺班子。   我對趙月馨說:“我得走了,我們的編劇估計在外麵等著我呢。”   趙月馨是純粹的文化生,早自習與晚自習一樣都不少上。她現在不能離校,可我得回去了。   趙月馨對我搖手道別。   在走出門的時候,她又叫住了我。   她說:“你真的覺得這戲能成嗎?咱們學校可是有正經的表演藝考生的。或許它在學校裡演出的機會都沒有。”   她說的是事實。   “總要去試試。”我說。   這話說出去的時候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草臺班子能不能把戲演出來都是未知數。   趙月馨眉眼低垂,默默把長發挽到耳後,突然語出驚人:“你是不是……喜歡她?”   秋風剮蹭著教室的玻璃,同學們一個個從教室奔向食堂,我站在門口,學生一個個從我的身邊路過,偶爾有幾道奇怪的視線投過來。   我說:“我隻是覺得總不能放著她不管,而且她也挺有意思的。”   “但願你是這麼想的。”趙月馨說著聳肩攤手,“我隻是好奇,隨口問問。”   我應了一聲,走下了樓。   趙月馨凝視著我的背影,等到它消失在視線的死角,她回到自己的座位,翻開作文本。   她斟酌著上麵的語句,目光落到那幾個字上麵——“地震後幸存的小姑娘”。   物理課她在本子上寫下一段又一段文字。   秋風瑟瑟,天氣漸涼,趙月馨自言自語:“不會……那個小姑娘就是你吧?”   隨後趙月馨就被自己的猜測逗笑了——那李秋蘭憑什麼這麼堅強,愛嗎?   校外,冷風灌進我的袖口,我裹緊校服快步向前走。我看到李秋蘭就站在第一個十字路口,小臉皺成了一團,貌似心事重重的。她看見我了,舉手打起招呼。   我同樣打起招呼。   她與我講起這些天的趣事——說是趣事,但實際上很無聊。可我聽得很認真,我知道這是她在向我分享她的快樂與生活。   “你會有活著真好的想法嗎。”李秋蘭問。   我搖了搖頭。   李秋蘭低聲說:“我有。從大地震裡走出來的時候……”   她不說話了。   從大地震裡走出來的時候就有這種想法嗎?難怪吧,畢竟是從那樣恐怖的場景逃脫的。   我說:“我曾有過對死的恐懼,時間越來越長。我逐漸討厭自己。我爸媽也會討厭現在的我吧。”   “不,我才應該討厭我自己。而且秉性同學的父母一定會為你而感到驕傲的。”   她察覺到我的情緒不太對勁,擔憂地問:“秉性同學又不開心嗎?”   “我開心得要炸了。”我麵無表情。   “秉性同學一點都不開心。秉性同學一點都不秉性。”李秋蘭斷定我在忽悠她,“秉性同學。”   “嗯?”   “和我相處開心嗎?”   “還好吧。”我回答的時候,沒注意到李秋蘭不自信相扣的雙手。   “我請求你參演會不會讓你感覺很為難……”李秋蘭又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會啊,到現在我還是自願的。”注意到李秋蘭的狀態不對,我悄然改變語氣,“劇本我已經修改得差不多了,還想明天與你一起看。”   “都影響到秉性同學上課了嗎……”李秋蘭低著頭。   這丫頭也太敏銳了吧?   “我是下課的時候改的。”我又撒了一個謊。   “那樣就好。我有件事要和秉性同學說:和秉性同學相處的時候,我真的真的,很開心很開心。”李秋蘭快步繞到我麵前,那雙蘊藏一整個秋天秋水的眼眸靜謐神聖,“秉性同學,我們一起演的故事,一定是充滿希望的故事。如果過程讓你感到為難,一定要和我說出來,好嗎?”   我答應了她。   夕陽的餘暉照亮了回家的路,孩子憑借這樣微弱的光就足以走完接下來的路。   它在大道上消散,我與李秋蘭道別,承諾明天在這裡相見。   “明天見,秉性同學,遇見你我很開心。”   參加這部劇的籌劃,讓我感覺很開心嗎?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義無反顧地去幫這個姑娘。或許是因為她對我念了一首詩,或許是那兩次偶然的邂逅。   劇本就在我的書包裡。我背著它向家的方向走去。   我和她會一起努力,組成這麼一個草臺班子,在編劇主演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倒下的情況下,就開始籌備一部充滿希望的戲劇。   夕陽一點一點消失在城市的盡頭,大地重歸朦朧。   前途堪憂啊,前途堪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