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火(1 / 1)

一方人間 八兩逍遙 2076 字 2024-03-16

他名為“智才”,卻是人們口中的瘋子。於我的記憶之中,一身褐色.麻布般破舊的衣褲伴隨了他的一生。黑灰的頭發下延伸著一張雀斑占據的國字臉,可他的嘴角一直是向上揚的狀態,眼睛瞇成一年縫,因此不顯滄桑。約模十餘年前,家父在小鎮上開了小餐館,鄰商是一位樂觀熱情,把“笑”長在臉上的胖阿姨,宛如在世彌勒佛一般。佛的旁邊,便是世人認為著了“魔”的智才的住所。說來有趣,一條老街道,六間矮木屋,便湊齊了“三界”。   小鎮不大,人人皆熟,智才是瘋子這一事可謂是人盡皆知,以致於即便年幼的我,也會用童真又帶著戲謔的眼光看著他。何謂此人瘋?他無正業,終日遊蕩於街頭,日日酗酒買醉,興致一起,便可對著老梧桐樹罵上一天。每到人家屋頂炊煙升起之時,他便也開始沿街乞食。可他的乞食,卻是有骨氣、不卑微的。不似其他流浪者,雙膝下跪,目光悲憫,三叩九拜……他總是洋溢著笑容,走到店麵前,雙手放在背後,身體微前傾一些,一副老總視察工作的模樣,當老板出現,便開始侃侃而談,從今天哪家狗死了,到狗與狼的近親關係,待老板煩了,便也給他些飯食打發了。他便拿著飯菜,在“佛”那又“說”來一瓶廉價白酒,高高興興地回歸到他昏暗的小木屋中,好似歸隱的老聃一般。可如此臉如城墻的人,也會懼怕行車的鳴笛聲,或許是嫌其大吵鬧,也許是不願見新事物的泛濫,每車過鳴笛他必會受到驚嚇,好似這不是屬於他的世界的聲波,恐懼之後,他便唾幾口唾沫,向著遠去的汽車大罵不止喋喋不休....有了以上表現,尚且童真,不會辨人析事的我,便也將他放置在“瘋子”的框內了。   記得是一個秋日,老梧桐樹已被智才罵得全無了精氣,乾癟的瘦枝,艱難地舉著枯黃的殘葉宣告投降了,秋風吹去盛夏遺留的煩躁,將小鎮籠在安謐的氛圍之中。生日那天,父親給了我兩把神兵一倚天劍,屠龍刀。雖是木製,但那做工之精巧令我愛不釋手,隻可惜我尚且年幼,氣力不足,隻得將其放置在角落,願長大能與其浪跡天涯,行俠仗義了。而更讓我驚訝的,是這兩件神兵,竟出自於智才之手。我終是按捺不住好奇,走進了他那昏暗的小屋,滿屋子木屑飄在空中,映著陽光,有了些許美感,但水泥地麵難免透著悲涼,走廊漆黑不見燈光……我鼓起勇氣穿過走廊,看到了一個個蜂箱,智才有如秋風敗不了的鮮花,被蜜蜂們圍繞著,和它們盡情地舞蹈著,平等的靈魂互相慰藉著,那一刻,我覺得世人錯了。他是個心靈手巧妙的木匠,也是個內心豐富的養蜂人,絕不是什麼瘋子,也許這昏暗的木屋才是他的安靜世界,世界外麵,是一群喧鬧的、追名驅利的可憐人們。他活得孤獨卻充實,清醒而快樂,生計問題未能使他眉頭緊鎖,世人的鄙夷反而讓他笑容洋溢,他是一位精神自由不顧世俗的浪漫者。   時間回到筆下,我已十餘年未曾見過他,也未曾找到他的蹤跡,關於他的去處,眾說紛壇,莫衷一是。而這一切,都源自於那場“吞噬黑夜的大火。   冬夜於溫暖的被窩中,悠然與周公相約,約摸淩晨兩點,街道上人聲鼎沸,隻聽得雜亂的腳步聲與“救火”的呼喊聲。我撲向窗前,隻見夜如白晝般的明亮,對街的大火如惡魔一般張牙舞爪,誓將暗夜打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與黎明決鬥。我們一家人趕緊下了樓,街邊已聚集了許多無能為力的人們,他們木訥,臉上寫滿了看戲”二字,好似這巨大的篝火於冬夜之中給了他們遇暖……待火滅後,已是黎明時分,一排小木屋皆成了風一吹就消失的黑灰,些許木樁還在地上痛苦不堪,以前它可以支撐起一個家的雛形,可如今它們隻是些無人問津的廢料。殘破與荒涼迅速占領了這塊地方,日後這可能會成為一個充滿歡聲笑語的,繁華的大廣場,青磚綠瓦的故事與木屋的馨香再也不會有人記得,遺忘這些舊事,是世人的通病。   火是智才放的,可他亦是慌亂的。那夜他向燒烤店討了些煤炭,便獨自坐在爐火旁飲酒,不覺昏沉睡去,火舌侵噬了他厚重的軍大衣,再順著木屑,點亮了整個小屋。他立刻蘇醒,到街上大吼:“著火了!救火啊!”可人們如冬夜的氣溫一樣冷漠,隻覺他又僅是發瘋子了吧……當一切無可挽回地結束之後,智才便也成了消遣的談資,有人說他可憐,現已居無所.人無蹤了;有人責怪他不是個好木匠,因為他家中木頭不多,導致火勢未能蔓延至自己的地產上來,便不能得到那筆誘人的賠償款了。不管如何,自那過後,我再未見過他,卻又時常記起那場大火,記得那兩件神兵,所謂會者定離,我隻願君安康。   關於智才,我已提筆多次,今應當擱筆勿念了。你我本是過客,世人皆謂你瘋,那我也不見得清醒。謝謝你點的那把火,讓我明目了世人之愚悲,至今,仍燒得我熱血洶湧,沸騰著夢想。    2021年5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