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他死訊的那一刻起,我的記憶,便無法向前延續,永久的成了記憶了。借此刻天幕暗淡,是對著夏風傾訴的好時機,就此提筆,訴一位賣書人之平凡一生。 自打我記事起,他便是小鎮上最為勤芳的人,終日走街串巷,抱著一摞泛黃的舊書,以低廉的價格推銷售賣,他的叫賣聲悠長而獨具一格,若你未親耳聽見,文字是也無可奈何的。可惜,在故鄉暫未求學於外的十餘年間,我並不知曉他姓甚名誰,也從來有人提起。說是過客,可他又時常在出現在你的眼光之內,說是熟人親朋,可我卻不知他姓甚名誰。現在一想,才發現自己是敗給了世俗階級的隔闔,我突然無比駭然了,年幼的我,竟也有了等級之分,若我不嫌他灰頭土臉、衣衫襤褸,若我不嫌他口齒不請、麵容憔悴,那麼,這世界上可能又會多一個知曉他名字的人吧。 第一次相見時,我還是稚氣未脫的小孩,他時常蹣跚著來校門口叫賣,可總是無人問津,但他從未放棄,每天如約而至,人們的冷眼並未熄滅他眼中的光,盡管那光是那麼微小,微小的隻有對溫飽的渴望。 一次歸鄉,與他又在意之中相會了,還是那陳舊的衣褲、破洞的鞋和蹣跚的步伐。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眶多了一圈黑色,可正因為這黑色才將他眼中的光顯得更加明亮。這一次的擦肩,我仍未叫停他,與他攀談或購置書籍。隻是無端遐想,或許那一圈黑色是在某晚燒烤攤前,喝醉了的壯漢嫌他叫賣聲打擾了他們低廉的雅趣,因而重拳出擊,擊向一個贏弱的賣書人吧。欺軟怕硬,恃強淩弱是大多人的本性,就像已發展了千年的自稱高級動物的人類也信奉著蠻野大自然弱肉強食的規律,以此來遮掩自身骯臟的本性,來毀滅人性之光輝。 一會無續,永無相見。當他的死訊傳到我耳中時,我隻感慨慶幸他的解脫,並無過多悲傷。聽聞他一個人死在了家裡,就如睡著了一般,不過那平房變為了黑棺罷了。幾天過後,他才被人發現早已沒了呼吸,更令人驚訝的是,據說他家中堆滿了零鈔,足有十萬之多....人們不關心他為何死,歸何處,成為談資的,無非是他一輩子攢下的鈔票。是千萬裡之外趕來認親的人所得了,還是政府官員貪贓了,又或以他的名義捐贈了……但我確信他總是獨身,從未見有親朋者之類,他似秋風不敗的花一般,雖將凋零,仍在砥礪前行,他如此勞碌一生,攢下有人彈指間可得的一筆錢也無可厚非。可他為何不為自己購置一套體麵的衣裝,不清洗一下身上厚重灰土?我愧疚,隻能於別人口中去了解他的過去了,因為他死了,死得孤獨而淒慘,像曇花一般,獨自守到深夜,用盡畢生精力一綻,便隨黑夜逝去了,可人們無力與黑夜鬥爭,注定誰也不能看到他綻放的那一刻。他雖平凡樸素,活成了別人眼中的螻蟻,可他仍將永存於我這鏗鏘無畏的文字之中! 議論也好,談資也罷,都讓我清晰了他的過往,他原是一名人民教師,因年代罷暗序,被人打壞了腦子。從此一別三尺講臺,落魄至賣書為生,口齒不清的他隻能無聲反抗著。為何他的叫賣聲如此悲愴刺心?可能他在追憶那年講臺上他富有激情的朗讀;為何他的步伐一瘸一拐?可能他在追憶那年通往教室的崎嶇的路。為了使故事不至於顯得黑暗無光,且讓他閉眼前回想,回想那年他拿著書,育著人,是破舊教室裡的主角,是學子們心中的英雄。又且散發人性之光輝,當他有個不為人知的念想,存了大半輩子的錢,定能於黃泉道上贖來下世兩袖清風,續前世未斷之緣。 他走了,留下了許多未解的謎,未解是因無人想解,他並無魅力來引人掉念。他像一位孤單快意的快客,雖說走過的江湖很小,但對抗的惡意與冷眼卻不少,一生奔波,死而後已,卻從未抬起頭顱,未踏出過小鎮。 奔波的世人嘲笑著奔波的賣書人,停止奔波的賣書人,與仍在奔波的世人一同,狠狠扣擊著我的心門。 2021.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