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報到(1 / 1)

上午十點,北顧山莊。   “我說近吧。你看看,打的就是個起步價。”大項邊說邊卸行李。   眼前是兩扇柵欄似的鐵門,紅漆未乾,緊閉著,隻留一扇小門供人進出。門口有“新員工報到處”的導航牌,遠處一棟公寓樓前,支起一把遮陽傘,傘麵隱約印著“康師傅冰紅茶”的廣告。大項甩開大步,吳宇緊隨其後,有同心赴死的豪邁。   不大一會,來到黃羅傘蓋之下。停穩行李箱,吳宇沖接待的帥哥點頭,微笑著說明來意:“您好,我們來報到。”那人露齒一笑,彬彬有禮道:“同學,請報姓名。”   聽到“同學”倆字,吳宇覺得親切,回光返照地覺得又來到校園,原本緊張的心也放鬆一些。簽字後領到房卡和飯卡,跟著一位協助接待的誌願者找到1738房。   “輔警”指著那扇棕色的門,善意地科普:“這是感應門,把卡貼一下……”   那個時候,感應門還未普及到學生宿舍,吳宇不比老於那幫子人,沾導師的光,能隨意出入各種高檔會所,他見識短淺,因此常淪為被科普的對象。大項熱愛新生活,喜歡探索未知領域,把卡湊在門把上做實驗。   “不對啊…同學,是下麵,那塊黑色區,閃著紅光,‘滴滴’亂叫的。”   項兄弟未能取得實驗成果,謹遵醫囑後,聽到“嗶”的一聲,綠燈閃幾下,門鎖“哢噠”而開。輔警學完雷鋒,在感激聲中功成身退——可見此人神通廣大,未卜先知“綠色代表走”的重要含義。   大項擰一下門把手,同吳宇魚貫而入。   赫然映入眼簾的是床上的兩條平角短褲。   短褲的主人光著膀子並排靠在床頭,同看一本書。吳宇和大項先是一愣,對視一眼,忍不住佩服這兩人能開風氣之先,接著好奇他們看的什麼書,需要這麼坦誠相見,還看得如此兩小無猜?   聽到有人進來,這對青梅竹馬隻略一抬頭,笑一笑,繼續低頭深入研究。大項按捺不住好奇心,又自詡外交高手,跟誰都能見麵熟,笑嘻嘻地招呼。   一陣寒暄後,知道胖的叫焦華,瘦的叫賈雄。吳宇聽得真切,童心大起,暗想:“巧得很,跟唐朝的‘苦吟詩人’住一塊了。”可不是,這倆一個“焦肥”,一個“賈瘦”,不正是那句“郊寒島瘦”化用而來嗎?思及至此,吳宇樂不可支,卻不便公開賣弄——初次見麵不知底細,開玩笑怕要得罪人。   大項好奇心上來,忍不住問:“剛剛你倆看啥書呢?那麼…呃…投入”   “哦,黃易的小說,還不錯的。”焦華遞過書。   大項接過來,原來是《大唐雙龍傳》,邊翻邊套近乎:“哦,是講寇仲和徐子陵的吧?”   “嘿嘿,不錯嘛,項哥,你也看過?”賈雄以為遇到知己,語氣裡透著驚喜。   “隻翻了幾頁,不算很熟的。”項兄弟說的可是大實話:封麵,簡介,目錄加起來不超過十頁。他對《尋秦記》倒是頗有興致,當初正待廢寢忘食深入研究時,卻被借書不得的室友懷恨在心,一通電話,就被項嫂列為禁書。   賈雄當他謙虛,不知深淺地問:“那你喜歡黃易吧?”   “黃奕?那是當然。”大項被問得莫名其妙,瞥他一眼,心說這不多此一問嗎?這男人不喜歡美女,不就等於女人不喜歡漂亮衣服,小孩不喜歡新奇玩具,老人不喜歡神奇保健品嗎?   在他們切磋俠骨柔腸的時候,吳宇瞧見床頭貼著的白紙黑字,定睛一看,原來是床主的大名,表示領土神聖,旁人侵犯不得。放下東西擦把汗,吳宇斜倚在床頭打量:房間投影呈長方形,衛生間投影也是長方形,坐落於東北角,與床同長。   承襲極簡主義的風格,仿佛蓋樓時不慎侵占了大自然,現在要節約用地,以求退耕還林。   四張床按照一橫三豎布局,填補去大部分空地。三張並排的床製服整潔,統一的白色三件套,算得上是正規軍,剩下那張隻能算地方團練武裝。團練床明顯是臨時拚湊,連褥子都沒來得及鋪,床麵鐵絲網有月球表麵的慘烈。   它像剛從津巴布韋逃難過來,隻默默同電視櫃作伴,讓人聯想起橫渡印度洋、穿越馬六甲海峽的來此不易。   床頭赫然貼著項兄之名。當是時,大項與賈雄完成會晤,瞇眼湊過去瞧見,心裡有種被當成難民的不快,氣也不打一處來。座機呼叫宿管未果,路過的看門大爺順手接的電話,答應順嘴轉達。無奈那宿管業務繁忙,對這緊急事件並不重視,因此姍姍來遲。   大項等得焦頭爛額,不免怒火中燒,壓力看漲。一眾工科男室友表麵上聲援不斷,心裡胡思亂想:如果項兄弟身上裝了一臺安全閥,不知道壓力等級有多高?眼看安全閥就要起跳,恰在此時,門外有了動靜。光聽敲門聲,大夥猜想十有八九是女性,要不就是娘炮。   兩小無猜聞聲而動,迅速整裝待發。   開門看一眼,大項的氣便消了一半,再偷瞄五官,怒氣瞬間泄個精光,可見項兄弟作為承壓容器,放空閥被人全開了。眾人聽了大項柔聲細語地請對方進來,知道熱鬧是看不成了,不免掃興失望,失望之餘不免好奇開閥的是誰?   一陣濃鬱的香氣襲來。對此,學化工出身的大項想到了芳香烴,吳宇不學無術,隻陷在《紅樓夢》的“花氣襲人知晝暖”裡,賈雄漠然,顯然在他眼裡,網遊的吸引力遠超異性,還是焦華對此最有心得,閉眼深吸一口氣,喃喃低語道:“是花之舞香水,花之舞啊…”   那女士走得分外妖嬈,眾男士看得屏氣凝神,目送她到鐵床邊。隻見她拿眼把床一掃,將戴著藍色美瞳的眼珠一轉,黛眉輕蹙我見猶憐,兩手將項兄左前臂搭住,一麵輕輕搖著,一麵嬌滴滴地懇求:“帥哥,你看,現在實在是沒有床了,人家也正為難呢。能不能將就將就?我保證,新床一到就幫你換。怎麼樣?”   見已經被搖得渾身發軟的大項毫無反應,再接再勵道:“瞧你這身材這麼寬厚,我呢,加墊幾床褥子,保證你睡得舒舒服服的。”   接著邊搖邊伴奏道:“哎喲,帥哥,好不好嘛?”   平日裡,大項被項嫂呼來喝去、當牛做馬慣了,哪見過如此溫香軟糯的陣仗,隻覺心旌蕩漾,萬分受用。這一瞥,一嗅之後,他正沉醉在色香的遐想裡,進而“瞎想”:可恨這不比美食,能夠輕易嘗一口,終是不得其味,遺憾得很。   研究表明,女人撒嬌的殺傷力與姿色成反比——美女<準美女<醜女。   這很好理解:美女撒嬌時,顧盼生姿,男人總不會輕易答應,借故延宕以獲得身心愉悅;準美女撒的嬌,效率如同數學裡的遞增數列,理應更高些;至於醜女,出手仿佛德軍閃擊波蘭,剛剛有點效顰的苗頭,就能迅速取得戰果——對方為自個兒身心健康計,是斷然不敢為她提供放大招機會的。   此時,一旁的三人正在興頭上,心潮澎湃地暗暗稱贊這姐姐會說話,用“寬厚”來形容一身五花肉。正想著看續集,不料“寬厚”的大項“仁慈”地點頭答應,喜滋滋地跟著美女拿褥子去了。   大項不知道的是,其實團練床早已退役,本在倉庫頤養天年。不料,山莊客源廣進迸發生機,這鎮庫之寶隻能再度出山效力。至於那床頭的名帖,隻是因人一念之差:相比其餘三人,大項的姓名多出一個字,於是多費了膠水,貼條人一賭氣,所以……   項兄弟自助鋪好床,隻等有朝一日能辭舊迎新。誰知這一等竟遙遙無期,女宿管口中的新床從此泥牛入海,音信全無。由此可見,雖說這女人撒嬌殺傷力與姿色成反比,但話語可信度卻同漂亮程度成正比。   美女宿管一走,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吳宇的好奇心也發生轉移,不去管大項,繼續掃描居家環境:標準三人間,三張床配合三隻床頭櫃,櫃麵仿佛梵蒂岡的領土,是專為手機定製——全球天主教徒把精神聖地安放在梵蒂岡,中國人把精神樂園寄托在手機裡;電視機仿佛金庸小說裡頭的世外高人:圖像可以虛無縹緲,聲音能夠若隱若現;桌椅是文明製度的產物,僅一張配一把,表示嚴格遵守一夫一妻製;空調患上哮喘病,不滿地哼哼唧唧,想是來日無多。   吳宇心中不快,又不敢在寢室公開說出來:眼前的環境,與招工時公司承諾的兩室一廳(研究生住單間,其他人倆人一間),如同銀河對岸的牛郎織女,相隔十分遙遠。   吳宇素來喜歡安靜,以為畢業後終於不用和同性共處一室,如今卻事與願違。想著未來要和仨人擠一屋就來氣,拉著大項去找公司的駐外代表——宿管經理。   那人料敵於先,早就準備好托詞,和顏悅色地解釋:“請你們大家稍安勿燥啊。我們在這裡呢,也隻是暫住。”   “哦,那請問暫住多久呢?”   經理抬手看表,不慌不忙道:“呃,相信很快——最多半年就能搬新家。你們放心,公司開出的條件,到時一定能夠兌現的!”   既然駐外代表都這樣說了,他倆隻好回來。吳宇表示出強烈的不相信,大項虛弱地反駁,同時安慰自己:“不會吧?這堂堂世界五百強,總不至於言而無信吧。算了算了,忍一忍吧,撐死也就半年。”   看來,“既來之,則不得不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