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憤怒(1 / 1)

無論春夏秋冬,對於東北人來說搓澡是日常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泡、搓、沖、蒸一套程序下來,那叫一個神清氣爽。   偌大的澡池內如今隻泡著封遠孤零零一人,他仰頭凝視天花板,嘴裡喃喃重復著“溫蕊”這個名字,將之與腦海中的章小雲緩緩重合。   幾分鐘後,裹著浴巾的武爾大步走入,身後還跟一紋身壯漢,二人脫下浴巾進入浴池,分在封遠一左一右。   “封老弟遠道而來照顧生意,老方我先謝過了!”   壯漢名叫方守田,是這間洗浴中心的老板,年紀三十七八,如今混得也算有頭有臉。   對封遠這麼客氣,一來是看在武爾的麵子上,二來是這財神爺出手實在闊綽,進門就把整個澡堂包下半天,說是要找他問點私事。   澡堂子是東北人第二張飯桌,在裡麵談生意攀人情是常態,方守田也沒多想,直白問:“封老弟找我打聽什麼事呢?”   封遠閉目後仰:“問個人,有個叫溫蕊的,你還有印象嗎?”   方守田警惕反問道:“她不都是死人了嗎,封老弟打聽她乾嘛?”   “讓你說你就說,哪有這麼多問題。”   武爾開口插嘴,示意方守田不要瞎打聽。   “好嘞!”   方守田應答一聲,回憶好一會後緩緩敘述道:“那丫頭是孤兒院出來的,我也是聽說,她五歲那年爸媽被幾個小混混搶劫給失手打死了。她在孤兒院的事我不知道,三,四年前我侄女推薦她來我這打工才認識的。   聽我侄女說,因為長得漂亮,那丫頭在高中學校裡關注度挺高的,奈何脾氣太橫和人打架進過好幾次少管所,最後被校方開除才來得我這。   來了後就在女澡堂工作,人倒是勤快,掃地、沖池子、端茶送水啥苦力活都乾,就是不肯做前臺迎賓和給人搓澡,性子傲著呢!”   封遠追問:“後來呢?”   “後來……?”   方守田麵露猶豫,直到被武爾再瞪上一眼後才老老實實回答道:“那丫頭有個妹妹小她五歲,叫溫朵,跟著她一起在孤兒院長大的。那丫頭在我這乾上半年後就把自己妹妹從孤兒院接了出來,自己當她監護人。   另外她妹有個病,是什麼洋文名,美……”   武爾開口補充:“美尼爾綜合征,一種慢性病,得病的人會常感到耳鳴或耳脹滿感,嚴重的還會頭暈目眩,且時間不固定。如果病情過於嚴重,還會導致聽力下降,甚至失聰。現在不能完全治愈,但可通過治療改善。”   “對對對……就是這玩意。”   方守田連聲附和,繼續道:“那段時間她妹病情突然嚴重,需要手術和購置助聽器,然後她找到我問有沒有能借錢的地方。   我這人別本事沒有,就是人脈廣,給她推薦了個去處,後麵的事可就跟我沒關係了。”   武爾猛地一拍浴巾:“和你沒關係,你給人姑娘推薦的什麼人你心裡沒數嗎,自己又收了多少好處!”   “誒誒誒,武警官,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可是乾凈的生意人!”   方守田急著撇清關係:“都是成年人,當時又不是我求著她去彪哥那拿錢的,退一萬步講她借了錢,時候到了又還不上,彪哥讓她去打工還債不情有可原嗎。”   “彪哥?”   一直沉默的封遠忽得開口,眉頭皺成一個川字。   能叫彪哥,可一聽就不是好東西。   “明麵上也是開浴場的,不過規模比這大,服務也比這多。一年前剛被送進去,無期!”   武爾說“服務”兩字的時候咬音格外重,封遠心領神會,也明白了彪哥讓章小雲打工還債打的是什麼工,難怪最後鬧到跳河。   封遠忽得看向方守田,冷聲問:“你知道那彪哥是什麼人吧。”   方守田咧嘴一笑:“我要說我不知道封兄弟你也肯定不信啊,不過你反過來想想,我當時要不開口指路,她妹妹指不定現在就是個聾子呢。”   “那看來她九泉之下,還得謝謝方老板你呢。”   封遠語氣輕鬆,方守田還真當他在跟自己開玩笑,跟著附和。   “謝謝談不上,要怪也隻能怪那丫頭脾氣犟,性格傲,不然就她那臉蛋身段,賺個幾年就可以退休了,說不定我還能去光顧光顧她生意呢。”   封遠沒再言語,起身圍上浴巾來到更衣室,臉上表情不再有半點波動。   武爾長呼一口氣,在浴池裡沒動,方守田則後封遠一步跟上來。   “封兄弟你這可就不懂了,咱們這講究泡、搓、沖、蒸,才剛泡完呢,你急著換什麼衣服。”   封遠沒有搭理他,打開自己衣櫃取出手機按下110。   “喂,XX洗浴中心有人打架鬥毆!”   掛斷電話,封遠拿起一條浴巾包裹住手掌,轉身迎著方守田不解的目光重重揮下沙包大的拳頭。   幾分鐘後保安沖進場對封遠開始拳打腳踢,試圖將他扯開。可封遠就像條咬住人死不鬆口的瘋狗,死死按住方守田一拳又一拳,直至警笛大作……   ——————   兩小時後,派出所內。   一位二十八九歲,留著短發,英氣十足的女警察來到封遠麵前,示意道:“對方已經同意私了,跟我來。”   踉蹌起身,全身傳來的酸痛感讓封遠倒吸一口涼氣,一瘸一拐地跟上女警。   二人離開警局後上到一輛私家車上,坐在司機位的武爾轉頭遞上一瓶雲南白藥,笑問:“還行不?”   “那些個保安隻是拿工資的,不敢下死手,萬幸骨頭沒斷。”   封遠也不管有女同誌在場,脫下上衣就開始給自己上藥。   武爾一邊發動汽車一邊念叨:“那方守田半張臉都被你打爛了,我花了十萬才讓他同意私了的。”   “這麼便宜?”   封遠一咧嘴,扯動傷口又讓他好一陣哆嗦。   武爾笑笑道:“別看他開著浴場表麵風光,背地裡背著不少債呢,估計現在隻要你願意,他還能把另一半臉伸過來給你打。”   封遠上完藥後稍稍活動一二,隨即將目光轉向坐在副駕駛的女警察:“這位是?”   武爾回應道:“我徒弟寧安,本來在H省跟我乾刑警的,去年為了照顧爸媽調回老家派出所。這段日子我在冰城幫你查人,多虧她幫襯。”   “謝謝啊,寧小姐!”   封遠笑嗬嗬地伸過手去,結果是熱臉貼上冷屁股。寧安根本不搭理他,望向武爾不解問。   “師傅你能不能別凈給我找事,這種人你也認識?”   武爾微微挑眉:“哦,你說說他什麼人?”   “能什麼人,替人找方守田要債的小混混唄。估計還是個新瓜蛋子,下手都沒輕沒重,債沒要到先搭進去醫藥費。”   自從回老家乾片警後,封遠這種“小混混”寧安見得多了去,今天沒讓他留個案底也真夠便宜他的。   當事人封遠不反駁,武爾也就不吱聲,隻繼續詢問道:“第一回打架吧?”   封遠往後一躺:“第二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下手這麼狠,犯得著嗎?”   封遠當時在氣頭上,就差是往死裡打。   武爾也年輕過,能理解封遠當時心情,不過還是替他感到不值。   不管那女人到底叫章小雲還是溫蕊,都已經坐實女騙子的身份,為她出這口氣實在不理智。   可能賠點錢對封遠來說可能無所謂,但要萬一留個案底可就得不償失。   封遠抿抿嘴沒有回答。   憤怒是最沒用的情緒,但也是必不可少的情緒,尤其對於一個男人來說。   哪怕事後用一萬種方法整那方守田,都沒有當時摁著他揍一頓來得舒坦。   封遠最終自嘲笑笑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嗎……”   “你才多大的人,還念叨起這個了?”   武爾聽得哈哈大笑,覺得封遠這小屁孩公子哥在故作老成。   “我先送你回酒店,後麵有什麼打算?”   “那孤兒院在哪?還有她妹,在哪上學?”   “我等會將詳細信息發你手機上。”   “麻煩。”   將封遠在酒店大門前放下,武爾又拿出一比亞迪車鑰匙拋給他:“車是我徒弟的,在酒店停車場裡,你這幾天先開著,離開冰城前去派出所還她就行。”   寧安不滿地瞪上一眼自家師傅,她新車才剛買半月呢,也就是武爾這師傅開口她才肯借出去,可沒想過會落一個“小混混”手裡。   “謝謝哦,寧警官!”   封遠嬉皮笑臉地朝寧安抬手行禮,寧安來不及提出反對意見,武爾已經一腳油門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