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著自己一手中持著槍和匕時,傅悅其實隱約有一種疏離感。在他行過的數十年光陰裡,根本沒有持械傷人的經歷,也沒有親手奪走任何一個人的生命。 傅悅的內心一直有種無言的堅持,承認自己是位學者而非戰士,承認人類值得肯定而不容褻瀆,在濕潤年代中的幾十年中,他沒有為自己的身體加入任何一點超然的因素,同時讓自己的精神錨定在屬於凡人的境界,這在那時是一種非常了不起的堅持。 而現在,自己要成為一名戰士,要去拿起刀刃和槍械,去消滅一位同類在物質世界的憑依,這個挑戰就對他來說難度頗高了。但這種不適感相比阿布德倒下的出離憤怒,便也不值一提了。 【人類標準模板】不論好壞對錯,但現在傅悅後悔讓蘇萊曼活到焦土時代了,這個擁有兩百年殺戮經驗的怪物必定造成過難以想象的惡行。事到如今傅悅已經無法收回蘇萊曼身上的【模板】,但這並不妨礙他用另一種方式收回利息。 叮-叮-叮- 匕首在千年前的磚石上敲出悅耳的嗡鳴聲,傅悅開始用自己敏銳的五官定位蘇萊曼的位置,前方墓道是標準的笛穴,找一個人並不困難。嗯,還在前麵,沒有特別的痕跡留下。在踏上阿布德這片血泊上時傅悅側目觀察了一下,阿布德的雙膝關節已被剜了出來,脖頸甲片之間有一道狹長深邃的傷口,體內植入的拚湊循器官還沒停止工作,一下一下地還在把內容物泵出來。 大腦缺氧的時間太長,軀體一點神經反應也看不出,已經救不活了。 哪怕在人生的最後時刻,阿布德還穿著那間銹紅色的聖法衣,裝有微小鉛板和其他合金內襯的血色袍子裝並沒有防住長生者陰險的偷襲,一切都顯得那麼突然而又合理,因為焦土,本身不可思議。 倏地一團黑影直接撞擊傅悅的懷裡,一剎那火星四濺,傅悅手上的匕首在千鈞一發之間格開了對手的刀刃,伴隨著一陣讓人牙酸的拉鋸聲,那團影子一個翻滾脫離了傅悅的近戰範圍。 傅悅的目光頓時鎖定了蘇萊曼——單手握匕的蘇萊曼——很顯然他沒有找到熱武器,但哪怕如此他也保持著可怕的殺傷力——偷襲一位半改裝人戰而勝之的殺傷力,而看他的情況,先前的戰鬥並沒有給他帶來一點傷害。 “你拿刀的模樣不熟練,年輕人,你不像是個行家。”蘇萊曼很平靜地說。 傅悅很鎮定地點了點頭,看著現在隻有右臂持刃風輕雲淡的蘇萊曼,初戰阿布德時廢掉的左手並沒有影響他的格鬥架勢,至少傅悅看不出自己能針對什麼破綻。 “那種改造身體的技術沒有在他身上完全施展,對吧?我發現這個老頭身上還有不少弱點。”這個不知怎麼掙脫束縛拿到武器的惡徒好像龍歸大海,有著不可思議地自信與從容,他甚至還評價了一點傅悅的戰鬥特色。 “你的身體十分地健壯,甚至比我這千錘百煉的肉體還略勝一籌,不過經驗太少,隻能憑借本能和直覺擋下我的刀刃。” 說話間,這個看似自信的匪徒一直在沒有規律地前後左右碎步移動,以一種極快的速度變換著自己的姿勢與位置,讓傅悅判斷不好攻擊的距離和方式。 “但我想做事情自從我拿起刀槍那刻就決定了。”傅悅沉下身子,雙眼看不出火熱也看不出冰冷,如一組精於數據的機器,在分析在思考在行動。 “百戰餘生,身披百創,你做不到。”蘇萊曼搖頭,“所以你戰勝不了我。” “忍辱負重,殺伐決斷,審時度勢,你亦不如我。所以你根本出不了焦土。” “蘇萊曼的聲音不緊不慢,卻帶著鄙夷和一絲傲慢,“離開焦土,跨越紅海,穿過伊朗高原,邁過西西伯利亞大平原,你不可能,事實上,你踏出這個墓穴都做不到。” “焦土之上唯一的仁慈就是焦土本身,它允諾生者用另一種方式陪伴他,除了死亡,沒有出路。” 傅悅看見了蘇萊曼濃濃的厭惡之情,好像自己的想法與願望本身都是對這片土地的褻瀆。 “不管是你掌握的改造技術,還是你那可敬可畏可怖的誌向,焦土都不需要!不需要你這個異邦人來插手去褻瀆去改變我們的土地!” “現在焦土每天都在死人,未來或許會死光!但我感覺這很好,很穩定,很親切,很自由!我將繼續同這無垠焦土共存,生活到我在意無法抬起槍口,生存到我與命運的敵人共命廝殺!” “我不喜歡你,所以你可以去死了。” “我所作所為,由我過去的經歷決定,不論結果如何無需向你解釋。”傅悅還是那番姿態,如一個文弱的書生執劍,卻有著敢為天下先的堅持。 蘇萊曼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今天不是他把剛剛蘇醒的自己終結,然後帶著阿匹斯神牛交任務繼續在焦土上過著“安定平和”的生活;要麼就倒在傅悅刀下,讓傅悅前往焦土上任意施展。 傅悅倒是明白,如果自己組建100位阿布德一般的半改造人,可以直接對抗千人的步兵武裝(傅悅懷疑在焦土這個秩序崩潰的地方究竟有沒有組織可以湊出千人的脫產戰士) 身懷利器,並不一定殺心四起,但傅悅手中的匕首不能給他帶來足夠的自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於是傅悅開始傾瀉手槍子彈,讓他驚訝的是,自己第一次射擊時他的平衡感保持的很好。 砰砰砰 接連三發都隻穿過蘇萊曼的影子,這位百戰老兵對時機的把握太強了,仿佛先知先覺地避開槍口對準的射擊線,進而蹬出幾步,幾乎將傅悅納入了自己的懷抱。 叮—— 傅悅的反應速度勉強能跟上蘇萊曼的動作,但他沒有阿布德那種改造過的機械輸出功率,情急之下格擋偏斜被蘇萊曼切下半截食指。 危機之中再靈活的大腦也無能為力,他就一點一點看見身前的刀子先用大力挑開自己的匕首,然後手腕一抖,刀尖微微一啄一顫,順著食指第二關節就把自己半截食指挑上了空中。 手指斷麵的神經無時不刻提醒他一種巨大的絕望感,從前可以勝任精密儀器加工堪比高級機床的手指這就分崩離析,然後就是第二——不,蘇萊曼的刀子從陰毒變招為狠辣,一刀貼在傅悅刀柄的四指上順勢一劃,是見骨的傷痕。 火藥時代的武器在一定距離內變得軟弱無力,傅悅沒有駕馭刀槍的技巧,手腕也無法做出特技的開槍姿勢,隨後蘇萊曼一手搭出了傅悅的手,如遊魚一般卸下了那把手槍。 因為傅悅留有餘地(沒有在合適的距離打空所有子彈) 所以蘇萊曼不留餘地 砰! 一顆標準的9mm彈在擊錘撞擊下點燃底火,彈體在膛線作用下旋轉著飛出槍口,直直穿進傅悅的額頭透體而出。 “我……” 一具身體就此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