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無邊無際的冷意從傅悅的尾椎骨上升到顱腔中的腦髓裡,上一次子彈穿透的傷口似乎還隱隱作痛。此時【雅努斯】聲名帶來的自信蕩然無存。 “你……你……怎麼知道?” “那你便是了。”謝裡夫變鋼鐵鍛造的平靜。 “了解雅努斯的真相是極少數人的殊榮,這其中的相當一部分人都對傅諾先生十分敬重和仰慕。我是有幸才在那些巨頭博弈中探聽到這點零碎,不要擔心雅努斯,知道你真名的人數不會超過濕潤年代掌握核按鈕的人數。” “譬如?”傅悅仍然小心謹慎與謝裡夫拉開距離。 “譬如濕潤年代歐羅巴的那幾位實權者,兩百年過去了沒人計較這個,畢竟整個世界都被那場戰爭重塑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那場戰爭?告訴我!”傅悅急切地想知道那場毀滅了濕潤年代的酷烈戰爭的原因,整個世界好像一同失去了理智,甚至造就了焦土這個行星尺度上的巨大瘡疤。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謝裡夫發目光讓傅悅感到膽寒,這是何等的仿真技術才能塑造這樣一雙眼睛,傅悅隻在裡麵看到了毀滅,毀滅,和毀滅。 “那時諸國各個聯盟以大陸為陣地進行攻防,艦隊隔著大洋互為標靶射擊,戰火從南極的冰層燒到了赤道的列島,無人幸免!” “然後呢?”傅悅焦急地問。 “然後焦土降臨了,我們的時代,我們的苦難,我們的死亡降臨了。”謝裡夫深深的把自己埋在沙發椅的靠背裡,讓自己佝僂些,渺小些。他本不需要生者的物品,但現在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個自己都顯得渺小的年月。 “至於一切的緣由,答案有很多,你也是其中一環,但都不重要。” 我乾過什麼? 傅悅開始思考,卻又始終抓不到關鍵處,突然他問了一句, “你們為什麼不使用【模板】?” 這一句話好像觸碰到了謝裡夫的禁忌,法老陛下換回了機械威嚴地音色,這個聲音甚至讓傅悅聽出了憤怒,一種恐怖的威勢,又或者是火焰,正在把會客室變得比焦土地表更加殘酷。 “雅努斯!我們已經走出了自己的道路——【死亡】,這是這片土地留給我們的遺產,這種默示般的傳承比《古蘭#》又或人類最早的文字還要古老,隻有遵從它我們消亡了的文明才能從沙海中歸來。” 傅悅知道這是王朝的信仰,在楔形文字和象形文字還沒有被發明之前,在歷史尚沒有載體細述的年月,純粹“死亡”的概念在尼羅河兩岸埃及先民的認知中從未存在,因為它被一個更為抽象也更加飽滿的詞匯所代替——重生。 沒有死亡,睡下——醒來,長眠於土地——又將從安詳中歸來。 死靈貴族,已然代表了這個民族對於傳統最好的補完,一個超過百個世紀的夢圓了,那些尋求不腐的,不朽的,將自己內臟挖出盛放,自身纏滿織物的人夢圓了,那些困在惡劣自然環境,國家飽受動蕩,看孩子在廢墟中出生,婦女用淚水洗臉而無可奈何的人夢圓了。 “雅努斯先生,如果你還願意受全焦土最古老深沉也最強大的力量庇護,你也應該加入它。” 一個焦土的未來?傅悅腦海中閃過這樣一個想法,這既不可怕,也不虛幻,承載著這樣浩瀚意誌的文明,完全有資格有能力有決心成為全焦土的未來。 哪怕……要讓死人復活,活人死去。 傅悅突然有一種使命感,前所未有的使命感,戰爭後的焦土有自己一份責任,他自認自己有責任參與一個與古老民族的復興。 “你有資格成為法老的一員,雅努斯。”謝裡夫接著說, “隻要你展現自己的能力,我會支持你成為後續大王冠擴建的總工程師,假以時日,大王冠上會建起第十三座金字塔,或許它會履行不一樣的職責,修建在一個與眾不同的地方——同心圓的正中心。” 金字塔,一座屬於自己的金字塔,王朝,一個屬於自己的王朝。 撫摸著墻壁傅悅知道自己正在第三金字塔的內部,這樣一個龐大,恢弘,由磚石,鋼鐵,琥珀金組成的華美陵寢在工程學上不可思議,但隱隱約約地,傅悅好像問道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屬於生者血漿,骨髓氣味,那種幻覺讓傅悅在目睹輝煌壯麗回味到一種刺骨的後怕。 一代代的焦土生者,在血脈同源的死者授意下建造屬於王朝的奇跡,或許他們根本沒有被驅使被壓迫,而是一種骨子裡對死亡的敬奉向生命的終點奔去。萊恩這些下位死靈貴族執行任務的手段是血腥的;從流民征召奴隸進行工作的製度是殘酷的;王朝的十二座金字塔恢弘壯麗,但磚磚累成的高塔下定是累累屍骨;新開羅地下城數以幾十萬計的奴隸不是不會說話,隻是他們的聲音從來都無關緊要! 客觀地思考傅悅當然知道這些並不是什麼非常難以接受的事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王朝的生產力不允許匹配更加先進的生產關係,奴隸製度固然罪惡,但自由和權利不是人人都可以承受的。 這畢竟是一個規模龐大的低素質人口群體啊,足足十代人的環境適應讓焦土人在智力上做出了相當的讓步,教育的缺失更讓這樣一個群體在長生者和死靈貴族永遠處於支配地位。 不是【模板】改造的標準人類,也不是【重生儀式】蛻變的死靈貴族,焦土人也快被踢出人類隊列了。 可他們……也是人類啊。傅悅內心也有這樣一個堅持,王朝在用一個瘋狂的目標全力沖刺,他想看看還有沒有一個其他的道路為焦土人民指明前路。 “給我一點時間考慮。”傅悅表麵上還在躊躇,內心卻已經有了答案。 “【大王冠】產出的【思維集成器(重生祭臺)】已經在投入使用,這是最好的契機。” “我再想想吧,嗯……埃裡克呢,我用種種手段救下他就是為了得到一個答案。” “他不值得你浪費時間,這不合你的身份。” 謝裡夫倨傲嗓音透出相當的不滿,但傅悅突然看出了謝裡夫擬人情緒下謝的本質,這是一種藏在偽裝下的冰冷,淡漠和傲慢,高高在上。如果自己不是雅努斯,不是長生者,恐怕連跪著進這個房間的資格都沒有。 “那王朝有離開焦土的辦法嗎?”傅悅還是抱著希望。 “沒有。” 自來到新開羅半年後,雅努斯結束了同死靈王朝的第一次對話,或許這是最後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