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一座常居人口有3000多人的小鎮被抹消在地圖上需要多久嗎? 答案是45個小時。 短短兩天不到的時間足夠做很多事,比如說花費十幾分鐘去將“偷渡”進現界的異端神祇的降臨容器摧毀,再將現場的殘餘留樣控製,然後進行深度的汙染祛除作業。 以及,將名為勞希恩的被邪教徒盤踞的小鎮的痕跡徹底抹去。 無論是它的存在本身還是它的過往,從此淡化成一個小小的句號。 路過的人可能會當它早在幾年前便廢棄搬遷,至於從小鎮中“搬離”的人們何去何從,無人在意。 暫且不論那些早早信奉邪異的教徒們,死在這無妄之災的外來者數量可不少。 上百個甚至更多的家庭破碎,甚至無人生還。有什麼辦法呢?人死不能復生,且當他們都是出了意外罷。 當然,他們會好好地織就一個個善意的謊言,讓殘酷的真相掩藏在意外之禍下。 其他的,便沒有什麼了,清除參與者與幸存者們的相關記憶,防止他們的精神受到汙染。 這都是固定的流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世界上有太多的“意外”了,可為了維係那脆弱的安全現實,這些都是必須的。哪怕是欺騙,也是必要手段。 作為米國“自由”基金會中特遣隊伍裡的一員,負責“殘餘消殺”的艾瑪.史密斯始終堅守於崗位一線。 剛剛結束最後一波隱患排查的她才願意交接工作給隊裡的新人,好好地去休息一下。 畢竟是連續工作了一天一夜了,身體果然有些吃不消。 艾瑪和身著曲境防護服的同事打了招呼,她還是想先去看看那慘烈死亡中存活下來的三人。 和臨時病房門口拄著拐杖的C6見了麵,艾瑪了解到了一些基本情況。 包括那現在受到高度重視以及監管的“自發覺醒者”,也就是尚在深度昏迷中的眀離。 有C6在場,眀離接受麵具後所表現出的大部分力量和特質都被他的隨身記錄儀記述了下來。 C6知道像眀離這樣的“異類”將受到很大的壓力與威脅,可這也不是他能影響的。 好不容易撐到特遣隊的支援,他拚了命才把差點受到波及的眀離救了回來,自己也被極強的靈魂風暴牽扯。 人是今早醒的,記錄儀和檢查是上來就使用的。 他實在瞞不住上麵,況且,他也不敢修改這些資料。 每一個“覺醒者”都是接觸“奇點”的不二人選,他們的抗性和適應力是探索曲境的必備條件。 所以遇到眀離這樣的“自發覺醒者”便肯定給予其十二分的注意,可以的話,為己所用,如若不可,亦絕對不可為他人作嫁衣。 不僅僅是擔心其他勢力與國家的爭奪,更是擔心這些“覺醒者”淪為異神的先驅,倒戈相向。 而那個叫做馬丁的孩子則經過救治和觀察後發現了具有覺醒的可能,又因為雙親在這場“滲透”中去世被暫時送到了中心福利處撫養,總歸是有了保障。 走到隔離窗前,幾位醫療部的同事們在忙忙碌碌地記錄著病人的身體變化,把各種數據進行比對與上傳。 其實這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的待遇,可自從知曉這位覺醒者的身份後,臨時指揮官便給予了她最好的關照。 艾瑪看到了她本人,美麗的少女在床上沉睡著,散落的金發映著初曦。眀離很美。 可她像是在做噩夢,眉頭微微蹙起,心率儀上的數值很高。 醫生給她打了一些安撫性作用的藥劑,她的呼吸稍稍平緩了下來,可眉心還是盤桓著陰翳。 也是,親眼目睹著好友們的死去,論誰都受不了吧。隻怕也是因此她才意外覺醒了。 心靈上的創傷連同精神的勞損讓她陷入了沉睡,反倒是身體的傷大都神奇地自愈了。 在他們趕到時,眀離的血已經止住了,就連她失去的左臂也都恢復如初。 但經過檢查發現她的左臂由於剛剛生長出來的緣故,內部神經還不是很完善,骨骼亦非常脆弱,需要後期的保護與治療。 看了一會兒後艾瑪沒忍住,倚在椅子上睡著了。 同事們也都貼心地沒有叫醒她,讓她這個大忙人休息一下吧。誰都沒有注意到,一隻黑色的蝴蝶落在了窗沿。 再次醒來時已是中午,艾瑪順帶著檢查了一下這裡的歪曲度和魔素濃度,見都處於正常閾值內才放心離開。 那女孩的眉頭沒再皺起來了呢,希望她能做個好夢吧。 得到休息了的消殺組組長一如既往地雷厲風行,套上防護服開始了最後的收尾工作。 她與一位炎國女子擦肩而過,小跑著向第三區塊進發。 黑發的炎國女子推開了會議室的大門,臨時受命的凱文正接完又一個上頭的電話。 揉了揉眉心,凱文開口問:“怎麼樣,你見過她了吧。”陳述的語氣很自然。 眼前代號“影蝶”的來客可是炎國安管局總部派來的覺醒者。 要不是她的話,他們還要等待“雨水”特拉洛克的到來才能夠打開“猩紅之春”的結界,不然的話就憑三位“半神”下位他們可沒辦法和那種徹底異化的神祇掰手腕。 要是讓血霧擴散開來,米國西部落基山脈的防線也會受到影響。 也因為她的幫助,基金會才迅速掌控了局勢,所以後麵發現她這樣層級的存在突然來到這裡也隻能忍氣吞聲,無法與炎國進行爭論。 “還好,沒什麼大問題。接下來我會帶她到炎國去。”微風吹過,帶起幾縷發絲,露出她眼角那一枚淚痣。 凱文點煙的手微微一頓,“這件事可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我得向上麵請示——” 他的話沒有說完,手邊的衛星電話又響了起來。 “請接吧。”名為“影蝶”的女孩漫不經心地向遠方望去。魔素潮汐徹底結束了。 “是,是,我明白了,好的,我馬上去做......”掛斷這來自大洋彼岸的來電,凱文把白白燃燒了大半的卷煙摁熄在桌麵。 沉默是思考的餘音,利弊的權衡始終如一。凱文沒辦法,也沒有權力拒絕那份命令。 “沙沙”,不多時,一份簽署了他的名字的通關令連同國籍轉移許可被他推向桌子對麵。 一隻漆黑的蝴蝶落在了女孩指尖,化作一閃流光。 接過證件,女孩表示了感謝,然後就離開了。 凱文眼裡是化不開的憂愁,這位“影蝶”的情報他們是知之甚少,可接觸來看,她身上的魔素完全內斂,有可能已經是有資格提名炎國“十殿”的人物。 眼下正值米國重整對朽壞之神【】的防線以及深海之都——不可名之【*】的封鎖時期,星門的探索剛剛提上日程。這些都是迫切需要人力與資源傾注的大工程。 可恨的是在野的右派那些吃乾飯的混蛋又從中桎梏軍方,方才使得此次“降臨”根本沒有被注意到。若非如此,對於人手的調度也不會如此吃緊。 這次的事件必然有來自內部的助力,門庭滿垢啊。 看來必須要重整門戶了。 點燃最後一支煙,凱文終於自己打通了一個電話。 “嘟嘟......”“喂,是我,凱文。潮汐已經開始了......我們也該掀起風暴了。” 窗外,虛擬天幕關閉,監管處的“集裝箱”係統收束完畢。 其間有龐大的不可直視的浮遊狀生物遺骸被牢牢禁錮在閃爍符文之間。 其名為:“猩紅之春”。 衛星屏蔽已撤銷,各部門收拾了設備後,穿著純白防護服的“消殺部”將幾百人的痕跡從這片土地上徹底“殺死”。 這件事情到此告一段落。檔案處將其記載為《紅色哀悼》歸檔。 落基山脈南段的詭異紅色褪去,本該重新顯現翠綠生機的叢森,在這幾日卻呈現出暫時的枯槁。 森林在哀悼,山脈為亡者指引魂鄉的方向。 一周後,眀離穿著黑色的西裝出席了他們的葬禮。 因為這次波及的範圍實在太廣泛,而且眀離幾人是結伴同行的,沒辦法將他們的死亡偽造成不相乾的事故。 所以最終給出的是一場牽涉巨大的境外犯罪集團犯案,而他們則是被意外涉及的受害者。 “夜蝶”在暗處看著她以陌生人的身份,向經久的友人獻上哀悼的花束。 這是一場集體的悼亡。 萊大,萊二,伊萊娜,盧卡和麗薩,瑪吉,還有玫蘭達——也就是她自己。 他們的羈絆很深,甚至,早在小學時,尚且懵懂無知的他們便已經成為了朋友。 時間過得很快,算算也該有十餘年的光陰。 萊大的暗戀對象,那個警花哭得梨花帶雨;而盧卡和麗薩早早準備訂婚,他們早已是家人,可他們的家人失去了他們。 這裡很多他們認識的人,家人,導師,同學,同事,便利店的老板,甚至是被他們給予過幫助的拾荒者...... 太多的回憶了,在易泠滿世界飛的時候,也隻有這些生活在這裡的人們與她相伴。 她的童年,她的青年時代,都在這裡結束了。 眀離的肩頭停著一隻蝴蝶,它的作用是改變使用者在周圍人們眼中的形象,以此達到偽裝的效果。 現在,她在別人眼裡就是一位素未謀麵的一隻手打著石膏的炎國裔的男子。 眀離放下手中的白玫瑰,她的麵前是粘貼著他們照片的冰冷墓碑。 鮮活的生命蒼白如斯,哪怕他們在世上留下了多少回憶,他們最後也隻能長眠於泥壤之中。 鞠躬,她將懷中的禮盒放在地上。而後轉身離開,就像是許多慕名前來悼亡的陌生人一樣。 她看見了他們的家人,他們的眼裡是止不住的淚水和痛楚。萊爾家的老太太一直都是那麼精神乾練,可失去了兩個兒子的她也憔悴地依偎在她丈夫懷中...... 她還看到了喬爾,這個公子哥一改往日的騷氣,換上了最得體的黑西裝,在“眀離”墓前鄭重地獻上了一枝白玫瑰。“現在,你不會過敏了吧。”她聽見喬爾說。 眀離看不下去了,她也不敢靠近這些相熟的人們,她已經“死”了。 深度接觸甚至進入“裡世界”的那一刻起,她便注定與平凡和安定無緣。 遠離他們,才是對他們的保護,而且,她害怕靠得太近的話,她會哭出來...... 瑪吉的姐姐看到了禮盒,她認出來了裡麵的東西,那塊限定的高級腕表是瑪吉他們送給眀離的生日禮物,上麵刻著他們的名字。 她還知道,瑪吉在自己的名字與眀離之間偷偷刻了一個愛心。但是眀離已經永遠不會知道,瑪吉想說的是什麼了。 她離開了墓園,回到了住所。 這裡是她和易泠的家,她們的溫暖的避風港。 她坐在向陽的吊椅上,像往常一樣蕩著玩,可敏銳的感官令她失去了以往的感覺。 “鈴鈴鈴。”不是“夜蝶”給她的手機,那是家裡的老座機響了。 “喂,請問你是......”“離離,我在呢,哭出來吧。” 聽到熟悉的聲音,強忍的淚水終於決堤。眀離蜷在椅子上痛哭失聲,電話的另一端,易泠在傾聽她的痛苦。 有她在呢,所以不用像平時一樣把自己裝的那麼堅強,偶爾的脆弱是會被溫暖擁抱的。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易泠說:“到炎國來吧,我現在回不去那邊了。離離的話,也不能繼續留在那邊。等我們再見後,我會把所有東西都告訴你,我等你。” 電話掛斷了,眀離再度將脆弱藏起。 “走吧,小姐,現在我隻能指望你了~”眀離笑著看向那位與她在街頭擦肩而過,現在失而復得的美人。 隻可惜,那群家夥沒有這眼福了。 夜蝶像是沒有看見眀離紅紅的鼻頭,隻是專注地看著眀離的眼睛。 良久,久到眀離這個厚臉皮的臉上都有點掛不住了,才說:“好,走吧。” 昏黃的燈光映著天邊的紅霞,溫暖的橙色為飛機的外殼鍍上夕陽。 炎國郵政的專機上,偌大的機艙內除了一些被固定的貨物外隻有兩個乘客。 其中那金發的女生已經疲倦地睡去,她的頭越來越偏,最後落在黑色包裹的皎白肩膀上。 夜蝶沒有推開她,她不討厭眀離的接觸。 透過監控看在眼裡的機長嘖嘖稱奇,在看到對方眼睛直直看著攝像頭後才收斂起來。 “女士們,本次航班由炎國郵政負責,我們的目的地是——炎國!” 在夢中,眀離看見那些老朋友們向自己揮手告別,“這下你可真是艷福不淺啊~”“要好好照顧自己哦!”“可別忘了我們!”...... 嗯,我會的。你們也,一路走好啊。 名為玫蘭達的普通人已經死去,現在留下的是名為眀離的覺醒者。 歸去來兮,無眀何苦去兮?原是,無知之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