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施展這來自麵具的饋贈並非易事,萬事萬物均有代價。 眀離感到自己在燃燒,不論是肉體還是精神,都像是被炙烤。 眼前的人們已經喪失了形態,看向她的表情滿是驚恐,就好像那副名畫《吶喊》裡的人一樣。 他們張開嘴,拚命地呼喊著,祈求信奉神明的垂憐。 可是備受他們尊敬的兩位“神使”都已經死在他們麵前,被那披著頭發沐浴著血雨的“小醜”無情屠戮。 半分鐘前,小醜見馴獸師那邊兇多吉少,一發狠直接灌下他視若珍寶的藥劑。 體表血霧蒸騰,借著藥劑的效果小醜的身形寸寸拔高,肌肉迅速膨脹,儼然異化成了類似“伊奇”的模樣。 來不及完全適應這副身軀,小醜像炮彈般迅速沖向眀離,誓要速殺這變數。 戰力大損的占卜師也擺起架勢,排開一列塔羅牌,內裡散發詭異氣息,嘴裡念著晦澀的咒語。 眀離驀地感到身體一沉,費力地對抗著無端的壓力間,滑稽的笑臉已經近前。 “乖乖去死吧,不然一個人活著可是很孤單的。”依仗著占卜師的乾擾,小醜揮出重拳。 不料當拳頭接近時他卻突然看見,眼前的對手整個人體表泛起奇異的漣漪。 像風掠過水麵,但又更為沉重一些。那是粘稠的油彩啊。 心中警鈴大作,身後風聲一響,來不及思考的小醜隻得匆匆向後再度攻擊。 “很不幸,你又猜錯了,小醜。”真正的主角自半空落下,指尖的玻璃折射著猩紅的光暈,她徒手將玻璃和不知成分的油彩重熔鑄成了全新的一柄長刀。 血光一閃。斬首!從一開始他們便絕無戰勝眀離的可能,因為她所能做到的遠不止於此。 誇張的肌肉像黃油一樣被切開,脆弱的生命不值一提,一如每一個倒在血泊中的死者。 占卜師徒勞地撐起一麵土墻,他已經顧不得什麼儀式了,不然被端上祭壇的就是他了...... 拎起漏氣般不斷縮小回正常體型的屍體,眀離擺起了保齡球的架勢,“走你~” “轟”屍體砸在上麵,土墻巍然不動,占卜師大喜,趕忙指揮鎮民上前阻撓眀離並且搖人:“肯尼斯救我!” 被叫到真名的魔術師臉色卻變好了,他說:“當然,我會救你的。” 本來尚且避免殺死鎮民的眀離此刻落入了被動,她所受的教育並不足以讓她將殺戮平民視作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時候看得起勁的麵具就派上用場了:“安啦安啦,這些家夥早就已經失去了作為人的資格了,它們現在充其量隻能算是為神明準備的血食而言,連信仰錨點都沒辦法提供......算了反正你也不懂。” “再說了,這群渣滓可跟你那些朋友的死脫不開乾係哦——你不會要放過它們吧?” 這一番話成功擊潰了眀離的道德標準,既然你們都已經不再屬於人類,那就讓我把你們都打掃乾凈吧。 眀離殺這些麻木的鎮民猶如砍瓜切菜,瓢潑的血液讓紅霧越發凝實,可被激得越發瘋狂的不止鎮民。 屠戮,成十上百的發狂鎮民們向眀離一人發起進攻,可占卜師分明感到,是她一人對所有人發起了捕獵。 他不由得崩潰地大喊:“快點!她要過來了!” 下一秒,密不透風的人群被齊刷刷地攔腰斬斷,血液穿過分崩離析的土墻打在占卜師的眼眶上。 近在咫尺的死亡不僅讓他哀嚎連連,甚至連麻木、失去痛感的鎮民都匍匐在地,爬著想離眀離更遠。 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眀離越過剛剛還癲狂大笑現如今卻哀嚎與哭叫的異教徒們,直奔占卜師而來。 忽地,祭壇邊拔地而起的肉須打退了眀離進攻的步伐,它們卷起占卜師,回到魔術師身邊。 但它們沒有把他放下,而是高高舉起,像是擺弄砧板上的肉。 來不及慶幸脫離死亡,占卜師明白了:“你想乾什麼!肯尼斯!你忘了和我的約定了嗎!沒有我你不可能舉辦召喚主的儀式!不不不......放了我!求求你了——你不能這麼做!啊啊啊——” 觸須纏繞著往占卜師體內鉆,把他枯瘦的皮囊擠得高高腫起,他隻能痛苦地叫喊著死去。 “正好缺了兩個位置,你們兩個成不了事的廢物就為我主獻上微不足道的一切吧。” 魔術師滿意地笑了,於他而言這個馬戲團隻是為了達成目的的工具,包括這些人,都隻是耗材而已。 伴隨著氣泡破裂的聲音,占卜師被徹底擠爆了,不遠處小醜的屍體也被包裹著帶走。 眀離揮出刀刃,輕易削去脊骨的它在此時卻無法傷那些明顯活化的觸須分毫,她也隻能放棄了把小醜屍體搶走以破壞獻祭的想法。 眼看著越來越多的觸須自地下鉆出,眀離隻能控製著分身將唯一幸存的馬丁和逝去友人們的屍身撤去安全地帶。 躲在墻後的C6正費勁地纏著繃帶,他現在也隻能吊著自己的命了。 看著突然出現在身邊的“小醜”C6當即舉起手槍,對方先他一步,快速卸下他的彈夾。 眀離輕輕放下瑪吉,開口說:“可以幫我照看一下他們嗎,很快的,我解決它們就回來。” C6咽了口唾沫:“當然可以,我的......榮幸。” 他沒有見過眀離,在眀離一身破爛下乍一看還以為她是那個小醜,可她身上的氣息較之遠比其恐怖與神秘。 這個女人,甚至比隊長更強! 馬丁攥住眀離早沾滿血液的T恤:“大姐姐,一定要回來啊。” 眀離摸了摸他的頭,沒有回答。 C6見她要去對上已經完全開啟儀式的異端主教,忙開口勸阻:“我覺得你還是留在這裡比較好,你戰勝不了這群瘋子的,我已經求援了,再等等就有人來救我們......” C6噤聲,眀離瞥了他一眼,眼裡的瘋狂和嗜血瀕臨失控邊緣,她隻怕等這些無作為的人到來會放過罪人。 她給不了馬丁承諾,但哪怕是死,她也要那個人血債血償。 再次出現在魔術師視線中時,眀離點了一根煙。 那是萊大的,他剛準備跟警隊裡心儀的女生表白,還說是要戒煙。現在她替這煙槍抽了。 魔術師倒是有點疑惑:“你居然沒有趁剛剛逃走嗎?還是說,你以為你可以殺死我?” 整座鎮子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這是屬於他的領域,他在此處即是半神之權重者。除非是真正的“代言人”降臨此間,否則他隻要拖到“猩紅之春”【*】降臨,一切都將無關緊要。 透過薄薄的紅霧,一點煙頭忽明忽暗,眀離吐出最後一個煙圈。 沒有理會這滿臉虛偽的家夥,而是把目光投向了他身後那逐漸成長舒展的碩大的“繭”。 紅色的絲線從那東西的中心輻散開,將周遭的一切生機掠奪,祂那些可悲的信徒們早被吃的一乾二凈。 也好,省的她擔心魔術師憑借手下的信徒們置換傷害了,亦少了礙手礙腳的雜碎...... 那麼——上了! 抬手將手中的塑成造物擲出,剎那間洞穿他眼前的薄霧直直地刺向他的眼珠。 可惜周身的觸須早反應過來,將暗器抽碎。 眀離要的就是這分秒的視域遮蔽,爆破的聲音接近。 一記鞭腿完美地抽出,把觸須盡數掃開,魔術師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送上門的食物,不吃可是虧了呢。 藏在身後的觸須彈射,剎那間洞穿眼前不自量力的螻蟻。 等等——“砰!”及時的回防救了魔術師一條命。 眼前的果然是分身,滑膩的油彩被攪碎,稀稀拉拉地滴落在地,積成一片小水窪。 身後是另一個眀離正拿著臨時塑造的武器紮穿了礙事的觸須,見偷襲不成反倒嬉皮笑臉地擺擺手:“好久不見~” 眼下正是關鍵時刻,怎會輪得到這掌握不知名手段的威脅作勢? 數十根觸須攢動,把眀離甩到遠離“繭”的平臺上。 平臺中央是被用壞了的占卜師的遺骸,看著對方死不瞑目的慘樣,眀離表示為其默哀三秒鐘,不然他本可以死得更慘的。 本著資源合理利用的心態,眀離將占卜師的脊骨抽了出來,簡單加工一下便成了趁手的一件武器。 不缺錢卻深諳一分錢掰成兩分用的眀離是不會嫌棄這老家夥的脊柱側彎的。 看著眀離的一舉一動,再回想起她剛剛麵不改色的屠戮,魔術師一時之間也無法分辨到底是誰更為殘忍了。 第二回合開始,此刻的眀離早已鈍於對自己肉身的感受,支撐她站起來的無非是復仇的信念。 但眀離不認為自己會輸給對方。 畢竟,對方隻不過是普通人而已。 早在接受麵具的時候,眀離便已經能初步感受到空間中那些隱藏於常人感知之下的細微奇妙“成分”。 而經過附帶知識的洗禮後她明白了“魔素”的存在。 正是這些被稱為“魔素”的“成分”才能使她的種種手段得以實現,這也是絕大部分異常現象的基礎。 反正眀離可以感知與觀測他人身上的魔素聚合量,當其低於一定量且無法實現對於魔素的控製時基本可以確認被觀測者是普通人。 而麵前的魔術師正是以上所說的——普通人。 可他身為主教的權能令他可以借用未知存在的力量,這點遠比眀離更具有碾壓力。 毫無疑問,他藏有底牌。目前為之也都隻展現出了兩種能力,一是借信徒的身體置換傷害,二是操縱觸須為自己所用。 眀離的大腦飛速運轉,得出結論:比他更快,快到他來不及反應亮出底牌,就有機會越過觸須殺死他。 然而經此一遭魔術師也改變了策略,更多的觸須催生而出,盤踞在他身邊,密不透風。 他清楚記得,眀離可是有兩個分身的,現在其中一個已經被徹底破壞,那還有一個。 信息差往往是反敗為勝的根本,棋逢對手,當更加警小微末。 可眼看著那“繭”內部逐漸成形的軀殼和那逐漸凝為實質的威壓,眀離知道不能等了,除非真的有人增援...... 發散的感知被輕微觸動,眀離和魔術師齊齊抬頭望去,猩紅天穹在顫抖。 無形的屏障結界被外力破壞著。對於魔術師而言,他們來早了;對於眀離而言卻剛剛好。 這次是魔術師先動的手,他還是先亮出了底牌。 湧動的紅霧下,嶙峋的尖刺玫瑰華麗盛放,花蕊內是詭異的笑臉人頭。那些是死去的鎮民們,其間還有她的友人一閃而過......那是瑪吉。 出離憤怒的眀離也不藏著掖著了,喚出藏匿於陰影間的分身,相互掩護著高速接近魔術師。 拖住,隻要再拖住十分鐘,不!哪怕隻有三分鐘也足夠了! “砰!”強大的震感再次來襲,是結界外的來者在輕輕叩開這道脆弱的門扉。 勉力支撐的魔術師分身乏術,隻能拄著手杖盡力分擔著壓力,可鬢間悄然斑白的發絲與滴落的汗珠告訴眀離這個普通人終究還是難以與真正的超凡相抗衡。 魔術師也知道自己的孱弱,沒有“猩紅之春”庇護的他不堪一擊,他有的隻是一些戲法伎倆,一點點的頑強精神,和支撐他走到這裡的,祂的許諾。 回頭望去,那浸沒在“羊水”中的軀體已經趨於完備,確實是他記憶中的那抹身影。 如此一來便也得償所願了。 依賴著祂的支撐才活到現在的魔術師早已不復當年的意氣風發與生機蓬勃,僅剩的生命力也都流失於對觸須和術式的操縱中。他可能堅持不到儀式的完成了。 為了保證儀式的完成,魔術師向祂徹底敞開了懷抱,從一開始對祂所設下的防線盡數撤銷。 擁抱新生,縱使結局是死亡。這是以自身為養料的供養。 伴隨著多根觸須入主魔術師的身體,他唯一用以自保的精神力流向了“繭”,伴隨著他的記憶和思念。 來不及了!C6抱住馬丁,準備好了迎接接下來可能的精神與魔素沖擊。 眀離消耗了那一具分身換取脫身的機會,直取尚未徹底被“繭”吞沒的魔術師的麵門。 寒光近前,轉瞬即逝! 可這拚盡全力的一擊最終被一隻手徒手接了下來。 那是誰?一截新生兒般細膩的手臂環過魔術師的後頸,為他接住這致命一擊,不費吹灰之力。 眀離解除對魔素的束縛後在塑成兵器周圍掀起了足以切割合金的局域風暴,可在對方絕對的掌控力下又消弭殆盡,放個屁隻怕都比這個響—— “快跑啊!人類!”剛剛還津津有味地看戲的麵具此時出聲提醒她。 嘣!死亡拂過眀離的思緒。回過神來她已經被削去了整條握住武器的左臂,而緊隨而來的是無與倫比的浩大風暴! 紅霧裹挾著空氣流動,魔素暴動著構成漩渦,把重創的眀離像撥開蟲子一樣吹飛。 這一切隻是瞬間,但裡麵蘊含的力量是絕對淩駕於在場所有人之上的,而那東西隻是輕輕地動了動手指! 失去借力點後眀離從半空中墜落,重重地摔在高臺上。 “嗬啊......”極致的痛苦與壓力壓迫著眀離的神經,混沌的無力感席卷她全身。 她隻能倒在地上,嘴裡的鮮血止不住地往外跑,斷臂的傷此時也顯得無關緊要。 全身的骨骼仿佛都被那一擊震碎,甚至,半邊的麵具都裂開了縫隙。 眀離的臉龐暴露在空氣中,此時再無隔絕紅霧的手段,她也被刺激得大笑起來。 匍匐在地麵上,眀離的眼前落下一雙腳,潔白的不似常人。 往上看去,眼睛便瀕臨破裂了。可她還是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從繭中誕生的“神祇”。 眀離看到一張不算非常美麗的臉,那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人。 但她周身散發的莊嚴氣息都在提醒著眀離,這是“祂”,而不是“她”。 祂擁抱著未死的魔術師在距眀離不遠處坐了下來,似是為了能更好地抱緊懷中那脫去年輕模樣的老人。 魔術師,不,應該叫他肯尼斯,此時滿足地笑了。 乾癟的手掌顫抖著撫上女人細嫩的臉龐,祂配合地握住了他的手,讓他能完全觸碰到他日思夜想的人。 衰老與青春構成了鮮明的對比,就像他們一直相距的巨大鴻溝,貧與富,生與死。 可現在他們還是重聚於此,哪怕即將再次離別。僅此一麵也足以嘲諷死亡。 眀離也明白地七七八八了,她可不相信真的會有什麼神祇願意讓自己的容器裡寄居著一個渺小人類的靈魂。 於是她撐著一口氣開口嘲諷:“不會吧......咳咳......你不會真以為這個什麼春之主會這麼好心吧......你確定這是你的愛人嗎哈哈哈......” 肯尼斯頓了頓,他再次伸出手比出了那個和她約定好的手勢,女人垂下眼簾。 就在肯尼斯將要絕望的眀離的大笑聲中,女人比出了另一個手勢,兩個手勢相碰,是一對廝守的天鵝啊。 “是你啊......真的是你!瑪麗安娜,我做到了......我終於能再次和你在一起了......”肯尼斯喜極而泣,他是那麼幸福。 女人的眼睛完全清明了,她笑著親吻肯尼斯的額頭,紅色的光暈擴散,眼看著竟是將垂死的肯尼斯救了回來。 眀離笑不出來了,可她還有最後的底牌,雖然已經沒有意義,可是她絕對不會讓這對“苦命鴛鴦”好過。 為了一個人殺死數不盡的人,造成這樣的局麵,還指望能有情人終成眷屬?做尼瑪的夢吧! 咬碎牙尖的控製器,早先那一擊並非毫無用處,她成功在肯尼斯衣領上留下了一枚由C6提供的微型炸彈。 雖然沒辦法通過擊殺肯尼斯來結束血祭嗎,但它還是忠實地履行了它的使命。 “啵唧!”小小的爆破聲,再一次隔開了肯尼斯和他的愛人。 名為瑪麗安娜的女人自漫長的沉睡中歸來,她隻想好好的和自己的愛人相聚。 他們也許會在這個時代再次組建他們的家庭,也可能再次擁有他們的孩子,他們不要再分開。 可她的愛人死在了自己的懷裡,他的脖子以上部位被炸的稀巴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腦漿甚至濺到了她嘴裡,腥臭而惡心。 “啊......啊啊啊啊啊!!!”瑪麗安娜不可置信,她憑借著感覺繼續催動那奇異的力量想修復愛人的頭顱,可是那無頭軀殼再無聲息,他死了,死在她麵前。 眀離得逞了,不由得再次放聲大笑。笑容不會消失,但是會轉移。 我說過了吧,你們必須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用你的血償還我們,不虧吧哈哈哈! 受到刺激的瑪麗安娜最終還是無法借助肯尼斯的精神力維係自身的意識,她伏在無頭的屍身上慟哭著。 無形的框架崩離,真正的神祇才算駕臨於此間。 最後的分身竄出,托著眀離倉皇逃離此地,可惜她的精神早已臨近枯竭,最後沒跑多遠就難以再維持塑形,化作油彩跌落在地。 就算是費盡心思藏匿分身,利用炸彈,拚上生命,還是沒辦法阻止那個東西降臨啊,我已經,盡力了。 “最後的罪魁禍首才剛剛出場,結果你就不行了?還是太年輕啊~” 意識遊離之際,眀離再次聽見了麵具的聲音,她還看見了向她跑來的C6,還有焦急大喊的馬丁。 初醒的猩紅春天喚醒了蟄伏的“花朵”,數不盡的血肉玫瑰裂地而生,眼看著就要刺穿吊著一口氣的眀離。 “轟!”天穹裂開縫隙,昏黃的晨光自其中灑落。 血色的暗夜已經過去,虛假的星空終是泡影。 這一次,還是我贏了。拖到援兵到來的眀離沉沉睡去。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