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凡~來,外婆抱抱!”那是還在繈褓中的嬰兒期陸凡,口含奶嘴張大雙眼看著世界,媽媽正把他從懷裡小心的遞給外婆,視線裡是外婆那張堆滿褶皺的笑臉,餘光看到乾瘦的外公也正在一邊笑嗬嗬看著,嘴角還抽著煙。 “你這死老頭要抽煙死出去抽!沒看到這裡有小孩啊!這麼小就聞二手煙?!”外婆的嗓門突然變大,對著剛才還在傻笑的外公吼道。 外婆原來這麼兇悍啊... “哦寶寶不怕不怕,沒說你哦,說的是你那個臭外公,當你的麵抽煙,壞蛋!”意外的是我並沒有因為外婆大嗓門嚇到,反而還是咧開嘴的嘻嘻笑臉,奶嘴都快從嘴角滑落,口水滴在一塊小小的布製圍脖上。 外婆笑得更開心了一點,眼眶內似乎有晶瑩剔透的淚光打轉,“這小孩天生愛笑啊,和你小時候一模一樣。”當然指的是我媽,她此刻正一臉寵溺地看著我,但臉上像剛哭過。 外公像做錯了什麼事情絲毫不敢反駁,落荒而逃,去把煙頭熄滅後又大步返回,看著外婆懷中的我,伸出一根粗糙的手指戳著我的臉蛋,我被逗得笑出了嗬嗬聲,兩隻小手也揮舞起來,似乎想抓住外公那根手指。 “唉,乖乖,來來來外公抱抱~”外婆不情不願地把我交到外公手裡,外公拖著我的腋下把他的下巴和我的臉靠近,用他那稀疏的胡茬摩挲著我嬰兒肥的小臉,我似乎穿過了時間和空間的概念,聞到了外公嘴裡那淡淡的煙草味道,出奇的好聞,讓人心靜。 場景畫麵變得波動扭曲起來,像是被石頭砸過的水麵。這段剛出生後不久的場景顯然不會出現在我所能存放的記憶裡,有些人記事時是在初中,連小學時期是如何度過的都忘得一乾二凈。 但結合後來的情節發展,我這個來路不明的孩子似乎很不受待見,對於我的親生父親我媽也解釋不出個所以然,而老一輩最重傳統世俗觀念,自家黃花大閨女都沒結婚就生孩子了?這像什麼話! 為此我媽和強勢的外婆爆發了很多次的爭吵,經常紅著眼,這一幕場景應該是我剛被抱回外婆家認親,我媽又和外婆發生了激烈的爭執,所以才委屈的哭過。而外婆屬於刀子嘴豆腐心的角色,我這條鮮活的新生命真正出現在她的眼前,還是止不住的疼愛喜歡,外公雖然沒有什麼話語權,但顯然是支持我母親抱回家裡養的一方,但拗不過我那一家之主的外婆,隻能陪著笑臉,時常偷偷給我媽塞些錢。 這有什麼異於常人的?單親家庭而已,天下無父無母的孤兒都多了去,父母雙亡才是逆天改命的小說男主標配好不好,我這才哪到哪? 記憶畫麵的漣漪突然變得洶湧,下一幅回憶如同波濤滾滾而來。 時間來到了我五歲那年,鎮子上的同齡小孩都已經準備上學,而母親因為未婚生子並沒有正式的出生證明,遲遲無法辦理戶口,外婆給我媽找了好幾個相親對象都被拒絕。 又是一次激烈的爭吵,大人們把我和一臺電視機一起反鎖在房間,我根本無心看電視上放映的動畫片,隻是安靜的隔著房門聽見了外婆的嗓門,外公在不停的道歉,以及媽媽的抽泣嗚咽。 我那時不懂為什麼大人們總在吵架,媽媽為什麼總是紅著眼,隻是乖巧的不哭不鬧,不去給大人增加其他煩惱。 不知過了多久,媽媽還是和一個不相愛的人辦了婚禮,那個人是我們鎮上唯一一所學校的副校長,標準的禿頂肥胖且油膩,年紀看上去甚至隻比我外公小一些!也結過婚,但始終沒有孩子,離異了很長時間。 我從他身上並沒有體會到所謂的父愛,他隻是貪圖我媽媽的年輕和外貌,托人上門說過幾次媒,大概是外婆物色的相親對象裡,社會地位或經濟條件都最好的一個。但不顧我外婆的數落,媽媽一直在拒絕。 原來媽媽是為了我上學的事情才妥協,那個臭老頭在和我媽媽結婚後經常把我關在房間寫作業,或是給我零錢讓我出門買零食,我隱約知道他要對我媽媽做什麼她不願意的事情,媽媽瘦小的身軀反抗起來卻很激烈,我每次都會大吵大鬧破壞他們的好事,氣到這臭老頭用皮帶揍我。 他們辦婚禮那天,我躲在媽媽的後麵,媽媽一直牽著我的手,紅色的喜慶頭簾很是刺眼,外公外婆在熱情的招待滿桌的食客,他們很多人都是為了來看我媽媽笑話的,但更多人是為了巴結這個所謂的副校長,我很討厭。 等等,還有一個人也出現在了婚禮外麵,他的身影被刻意模糊過,我想透過上帝視角看到他的樣貌,我此刻有一種直覺,這個人我很熟悉,他似乎認識我媽媽,或者他就是我親生父親?那個在我母親口裡早就去世的父親?所以才會在這個時候出現?但是他為什麼走了,為什麼啊!我媽媽等了你這麼多年!受了多少委屈你知道嗎? 我很想抓住他臭罵一頓,用盡我能想到的所有骯臟詞匯,為什麼要走?為什麼要現在這個時候走? 可是我現在隻是回溯過去的一縷意念,當時的我並沒有注意到這個藏在人群身後的男人,我除了憤怒什麼都做不了。但是,仿佛他也像注意到我這縷穿越時間和空間的注視一樣,他也朝空中看了一眼!僅僅是看了一眼我就像過機場安檢時被人全身上下掃描過一樣,由衷的寒意在我體內升起,幸好,幸好他隻是看了一眼就離開了。 我好像也沒那麼怪他了,對視的那一瞬間,我看見他的眼角也藏著晶瑩剔透的淚,男人也會哭麼,隻是我並不理解。 後來我辦好了戶口上了學,我媽媽執意要從新家搬回娘家,迎接的自然又是外婆的一陣責罵,她自認為給我媽媽找了個好人家,始終無法理解我媽,再後來那個臭老頭也因為作風問題下了馬,被學校撤職,我媽媽也得以分居,沒有回我外婆家,而是自己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打起了短工,我放學後會去找她。 有時她的工作是在用手搓著紅色的煙花筒,那種細長的紙質芯管初始是粗黃的表麵,要用膠水塗抹,再裹上一層紅色的裁紙才能塞進火藥,那是煙花製作的流水線中最不起眼的一環,也最簡單最不掙錢,但是膠水糊多了紙質芯管就會變軟,糊少了則粘不上紅色裁紙,紙張的表麵都很粗糙,我媽的手不再光滑細膩,起了很多的老繭,脫皮後長了新皮又會變得瘙癢,我想幫忙,但是浪費了好幾根材料,我媽隻是笑著讓我回家寫作業,好好讀書,早點去外婆家吃飯。 除此以外媽媽還打過很多種零工,那時我就經常在外婆家裡吃飯,直到離婚官司成功打下來,她得到了一筆足以我們溫飽的財產,分了一套很小的房子,才帶著我搬出去獨自生活,過些清閑日子,但我時至今日,也還清楚記得她手上的老繭。 這些事情也和我現在參加的麵試沒有任何關係啊,對啊,我還在麵試,麵試官問我有經歷過什麼超乎常人所能理解的事情,到底是什麼? 我努力翻找記憶最深處的秘密,一股濃烈的黑色氣息沖進我的鼻間,令我頭暈目眩,像一口氣喝了一整瓶高度白酒的那種眩暈傳來,那是一個噩夢的場景,我想起來了,從出生起我就做過這種噩夢!揮之不去的噩夢! 它時常在我熟睡的夜裡出現,但隨著年紀增長,出現的次數愈發減少,從一個月出現一次,到現在一年都未必會再出現,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最近一次是什麼時候?最近一次是什麼時候來著,我絞盡腦汁想要補全這個夢境的畫麵。 而此時陸凡麵試的房間內,麵試官正透過鏡片看著坐在椅子上痛苦掙紮的陸凡,陸凡緊閉雙眼,麵容扭曲可怖,他頭頂上的排風扇早已閉合不見,或者似乎從來就沒有出現過,陸凡手指上的煙蒂也快燃燒到了盡頭,房間內煙霧繚繞,那盞白熾大燈不停的閃爍,房間內的光線突然變得有些昏暗,對於身處房間內的人來說,感覺恍若置身在北方冬日彌漫著大霧裡的淩晨街道。 房間外圍著幾個人影正透過百葉窗簾的縫隙,張望著房間裡麵的情形。 “這動靜,你當初麵試的時候也沒有吧,周老師。”說話的正是那個,帶領陸凡進公司的前臺姐姐。 “動靜越大才越好呢,我倒是希望能有個人的初始動靜,能把這棟樓都掀翻咯,畢竟我們要麵對的,是那種存在...”這個被稱為周老師的年輕男子眼神閃避,似乎很怕和這位美麗的前臺姐姐對視,接過話說道。 “老大可是給你招了個狠角色啊,夠偏心!”另一個男人插嘴。 “嗬嗬,誰叫我們組剛好缺人吶,沒辦法咯這種事。”周老師笑道。 咚咚咚,房間裡的麵試官在他們議論間就悄無聲息地靠近了,和這群看客僅隔一道玻璃門,正在用彎曲的兩根指關節輕叩玻璃門,以示警告。 霎時間,圍觀的人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瞬間就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盯著電腦屏幕,若有所思,專心致誌。
第四章 被鎖上的回憶(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