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蕓婷找到了陳子遊消失前離他最近的人,葛國明。 一段關於陳子遊的黑暗往事慢慢浮出水麵。 “都說母親最愛自己的孩子。” “我姐姐也不例外。尤其在我走後,陳鬆勇又讓她失望了以後,她更是隻能將滿腔的愛都給了子遊,子遊也因此就變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柱。” “這對任何一個母親,任何一個孩子來說,都是一件過於悲哀的事情。” 葛國明緩緩說完,他從酒櫃裡拿出了第二瓶酒。諸蕓婷才注意到他已經喝完第一瓶了。 喝酒之快,仿佛隻有酒精能麻痹他心頭多年不消的鬱結。 “小時候的子遊是個懂事早熟的好孩子,知禮數,懂進退,為人著想,學習也很讓人放心.........任何人也都會說他是別人家的孩子,羨慕他。可是,壞事也都是發生在他無力抵抗的時候。在他還沒有開始訓練滑雪的時候;在你們還沒有討厭他,詛咒他,網暴他的時候;在他還什麼都不是,還隻是一個孩子的時候。” 多年後的葛國明想起過往的一切,還是有些壓抑不住自己喉嚨深處翻湧的血氣酒氣。 “後來又發生了什麼?當年你為什麼執意要送子遊上山訓練,甚至為了繞過姐姐這個合法監護人,你不得不打電話給陳鬆勇那個你最看不起的人求助........”諸蕓婷問。 “後來發生了什麼?” 葛國明把她的話嚼著自己又說了一遍,自嘲笑著打斷了她,長嘆了很久,似笑非笑的臉上透著巨大的悲哀,他說: “因為在我回去了以後,我的摯愛姐姐,他的親生母親因為不能忍受子遊可能再次消失不見的這個想法,所以她把他關進了一個籠子裡.........是的,我親愛的小姑娘,這不是比喻句。” 迎著諸蕓婷震驚又不可置信的眼神,葛國明隻是平靜地敘述這段往事。 “你也很難想象一個母親會把自己的親生孩子鎖進一個籠子裡嗎?更何況那是我一直敬仰親愛的姐姐.........那段時間白天她會正常去上班教書,和朋友談笑自若,像沒事發生一樣,晚上回去以後,才會把子遊放出來,幫他洗澡,喂他吃飯,如果他不聽話,或者略有不從,就會給他..........直到他屈從為止。” “........過了多久?” 諸蕓婷盡可能平復心境,聲音有點顫抖:“這樣的時間........” “什麼時間?關在籠子裡的時間嗎?隻有一年多。我第二年回去看望他們母子的時候,我就知道事情更不對勁了。誰會把鐵籠子放在大廳一個最顯眼的位置呢?隻有那裡是她一回家就能看到的地方。可你要是問子遊困在那個家庭裡的時間,我隻能說無期。” 葛國明笑著說,酒氣蓋過了他的悲哀,“他從來沒走出來過。” “而我也犯下了一個天大的錯誤,那就是分開了他們母子。我騙了子遊,隻要他願意努力,他的爸爸媽媽早晚有一天都會接納他。我也騙了我的姐姐,背著她和陳鬆勇一起把子遊帶走了.......讓她感覺生活再無希望,她不能再忍受那樣的日子,於是,她做了一件傻事,那就是在子遊小時候的房間裡......割腕自殺了。就在三年前,比賽的前一天晚上。” “那天,當看到子遊渾渾噩噩走上場的時候,我也痛苦地明白了自己犯下的錯誤有多大,原來我姐姐死了的時候,子遊也跟著死了.......是我,帶走了姐姐的生命,也殺死了那個孩子的靈魂。” 葛國明帶著酒,搖搖晃晃地起身離開:“你也放棄吧。” “和你說這麼多,就是想勸你不要再浪費時間了.........我也放棄了。子遊恨我一輩子,不想再看見我都是我活該。而我也沒啥好辯解的,無力改變什麼,隻能帶著愧疚和酒過一輩子。” ...... 後麵的故事還有很長很長。 諸蕓婷眼淚掉了下來。 什麼話也沒有說。 眼淚就是一直在掉。 那一直出現在她夢裡的滑雪少年。 世界第一的陳子遊。 他的父親因為不愛他,嘗試暴力消滅他。 他的母親因為太過愛他,所以把他關進籠子裡。 他那麼努力拚命,終於等到了的是媽媽的死訊。 “即使你找到他又能怎麼樣呢?” 葛國明說:“他也已經不是他自己了。” 原來,這才是陳子遊嗎? 一個身心俱碎的人啊。 ......... 葛國明離開後,沒有直接回自己家。 外麵的風有點冷,吹得他一下子精神了不少,竟像是把他一瞬間帶回去了三年前,退賽的當天晚上的記憶。 那一天晚上他穿著的是夏威夷襯衫。 當他敲門進去的時候,子遊還在他的房間裡。 他隻是一個人倚靠在窗邊,雪服也不脫,一直呆呆地望著窗外下起的雪。 世界上還有很多自媒體,新聞在激烈地討論,批評這個選手毫無職業精神的表現行為,國家隊已經在想內部怎麼重重處罰他了,浪費名額,辜負培養成本......... 國際雪協更是率先對他做出了禁賽七年的決定。 奪走一個選手最寶貴的七年時間。 幾乎就已經決定了陳子遊這個人的職業生涯結束了。 而針對他的網暴,才剛剛開始。那些鋪天蓋地,無處可逃的負麵評論正在逐漸塞滿互聯網的每一個網絡,每一個評論下麵。 至此隻要他一點開互聯網,無論在哪裡,總有人對他的行為舉止,過往事跡,家庭成員,甚至人生存在的意義大肆抨擊和惡毒唾罵。 “國家的恥辱,體育的敗類。” “你就是個垃圾。” “矯揉做作,自以為是。” “嘩眾取寵,還這麼多人喜歡,絕了。” “好咯,塌房啦,我好難過,我去村頭放鞭炮了。” “......” 這些人無時無刻不都在嘗試以自己的視角去揣測他,衡量他,用自己最大的惡意,和最惡毒的語言去詆毀他,否認他,指責他。 想要把他從裡到外,從人格尊嚴到存在意義,都徹底撕碎。 必須要讓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多麼卑賤。 多麼錯誤,多麼多麼......... 可是啊, 他望向窗外的目光如此遙遠。 像是一切心事煩惱都離他而去。 亦或者是,他再也不在乎了。 陳子遊的手機在桌麵上。 路過桌子的葛國明不由地腳步一頓。 “你來了?” 陳子遊似乎才注意到他,笑著打招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平靜而成熟。葛國明幾乎要忘記,今天也不過是他的16歲生日,而他的媽媽昨天才死了。 “你.........退賽了?” 葛國明想說的東西沒說出口,嘴唇顫抖了幾下,也隻是蹦出這麼一句話。 “嗯。”他點點頭。 “為什麼?” “因為我不會滑雪了。” “什麼意思叫你不會了?你訓練了那麼久,每天都付出了那麼大努力.......” “大概就是.........” 陳子遊低著頭,想了許久:“我走上去的時候,我的手和手指不知道怎麼握住雪杖,我的腳穿著雪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走路,甚至穿著雪服的時候,我都快不知道該怎麼呼吸了.........教練辛苦教我的東西我都想不起來了,我不知道我怎麼會出現在那裡。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滑雪,我都不知道,所以我都不會了。” 他疑惑地問葛國明:“我是不是出什麼毛病了?” 他聲音那麼低,又有點像是在問自己。 “.........”葛國明同樣心如刀割,嘴巴張了張,卻發現自己什麼話都沒說出來。 “你還記得你以前幫我收集的那些獎杯獎牌嗎?” “記得。” “幫我都扔了吧.........以後我再也不會滑雪了。” 陳子遊安靜地坐在窗旁,窗外的雪簌簌地下。 有一片雪花,從窗戶的縫隙中鉆進,掉在陳子遊的手上,他還來不及看清,就已經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