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村莊不想要孩子上學。他們祖輩生活在這裡。她的墳也在這裡。 　　小時候，隻要能從樹蔭下、樹杈上找到蘑菇，發現鳥蛋，他必帶回家。她心疼母親，對母親唯命是從。 　　他每天需要向西翻越三座大山去上學。但，他常常跑進山裡，日暮回家，偶爾早歸，便東鄰西坊串一會兒。家中的飯菜正香，母親必溫柔以待。 　　母親在少有閑時，常拉他向東，經過一塊塊農田，坐在山頭去，遙望東方。悵然若失而又緘默不語。大山的東麵還是大山。 　　小夥伴漸漸長大，開始下地種田。再沒有人陪他戲耍。四方浪蕩，一時無聊，向田中走去。那是母親跪在大地上勞作的畫麵。緩緩走向母親，跪下、低頭、勞作。 　　這時的他才知道：家中的是母親，向東遙望的是母親，田中跪下勞作的也是母親。 　　傍晚，與母親回家，扶母親坐下，自己灰頭土臉燒不出一碗茶。母親用雙手捧起涼水，嚼了口乾饃，說：“好好學習。” 　　他常聽村裡人說，父親是知青，要離開了，母親哭啞了，也沒能留下他。從此，母親便不再說話。 　　第二天，母親告訴了自家田地的邊界。起床，上地，奔向學校，上地，扶母親回家。母親漸漸衰老，說：“你走吧，一直向東。” 　　他離開了。她不知是吃不下，還是沒吃的；不知山頭是家，棚屋是家；地荒了，別人種了，棚屋倒了，山頭卻多了一處剛好容下她的穴。 　　他回來了，將她帶走了，幾番春夏。 　　她說，從前，我在大山，日日望著，飛向山外的白鴿；如今你帶我出來，我夜夜想著，飛向山裡的雲朵。 　　不久，她去世。他葬她於棚屋處。平了穴。 　　等來了春夏輪回，等不到，人依舊。 　　立碑於山頭。 　　那日，在飯桌前，聽他的孫女對兒子說：“爸爸，我所有上大學的錢都算問您借的，等我找到好工作，就慢慢還給您，讓爺爺給咱倆當證明人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