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1 / 1)

所聞蜚語 王深雨 2779 字 2024-03-17

我是不愛做飯的,平日裡的吃喝往往是對付兩口,飽腹即可。但興許是覺得沸騰的湯底像是煙火氣,能叫我暫時忘了寒風的刺骨,天冷時我便常往火鍋店跑。這些日子來的朋友也多,還是想叫人一齊,孤身一人下館子畢竟寂寥了些。隻是人選······我多少是受不了小雨那獵奇的吃法,臨柯嫌棄留味又不願在大冷天的洗外套,洛哥則覺得當地辣子太過清淡,入不了口。還是叫楊瑾一起,同行間也是話題多一些。   上次與小雨去往租界,楊瑾因錯拿了小雨的傘,將傘麵開了個大口子,她一直覺得愧疚,想著就這次安撫她不打緊,小雨那傘本就是三天一小壞,五天一大壞。但小地方本就是常遇到熟人的,不定什麼時候就遇到不知多久未見的故人。也是湊巧,入座時便叫人認了出來,上下打量了一番,硬是沒記起她是誰。還是經對方提醒,才記起對方是父親同一族的遠親,兒時在鄉下是見過幾次的。便打了招呼,寒暄了幾句,並客套的邀對方一行與我們同坐······對方應邀是我沒有想到的。   經她介紹,我才知道隨行的一人是她弟弟,另一人是她丈夫。依稀記得她這弟弟兒時是讓我覺得厭煩的,如今比我還高了半頭,在臨市讀中學,交談起來覺得是要比小時候禮貌了不少,興許是在大城市待過的原由。她的丈夫我是頭一次見,隻覺是個平平無奇的男人,扭頭便叫人忘了模樣。按規矩我還是要叫姐夫的,抱著的女童按輩分我應當是要叫外甥女。   猛地我才意識到,十來年前我離了家後,便再也未與對方見過。如今她已是為人妻、為人母,與丈夫養家糊口,我卻還是獨身一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本以為十來年的光景會叫人從裡到外翻個樣的,隻是那些認出我的人都說我除了愛抽點卷煙,梳妝勤快了些,其餘看似都是與少年時無二的,依舊愛穿旗袍。她變化是有些大的,單從打眼一看來說,沒了年少時的稚氣,活脫脫的像她母親年輕時的翻版,才近三十的年紀卻已是一副鄉間婦女的樣子。   她是滔滔不絕地,他卻不怎麼講話,隻顧與她的弟弟照看孩子,真如他的相貌那般,叫人記不住什麼特點。交談中得知,她中學時輟了學,平日裡打些零工幫家裡補貼家用。幾年前經長輩介紹與他相識,在家裡的催促下,很快便結了婚,婚後約莫一年便有了女兒。本是衷心的祝福來著,之後的詢問卻叫我心生厭煩:為何還是獨身、家裡有無催促、還是早日成家······本是覺得多年未見的老友久別重逢是不錯的事,隻是這一來二去的詢問與說教便叫我覺得她比兒時更加沒有禮數,儼然一副潑婦的樣子,與她的母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我逐漸沒了耐性,也怕楊瑾掀了桌子,隻是礙於情麵又不好翻臉,也不知該如何結束這叫人煩躁的飯局。   楊瑾約莫是看出了我的窘境,便說想起上午畫的符籙貌似有一處差錯,叫我陪她回去看看。我趕忙付了賬單,與楊瑾落荒而逃。若隻是走開不去付賬,保不齊她回到鄉下後又要與旁人如何說我的不是。隨即我便與楊瑾逃去了閑暇時打發時間的茶館,湊巧小雨與洛哥在此處吃茶。因常與友人在此相聚,遇見熟人我是毫不意外的,隻是遭了洛哥的調侃:“進門我就聞著海椒味了,還以為我回了湖北呢。”   “洛哥您了這思鄉,我是糟了殃啊。”   “看邱洛在這兒還押韻上了······又叫人拿了心思,這人有何來頭?”小雨合上手裡拿的書,也一齊打趣著我。書脊上寫著《傳奇》,依舊是梁京的文章,有時我覺得他能把文章通篇背下來似的。   “夏蟲罷了。”楊瑾將她那把大紅色的唐傘放到桌上,興許是覺得占地兒,便又放到了腳邊。   小雨招呼掌櫃拿了兩個茶盞。我也說了原委,幾人隻覺好笑,講話我這到了抹不開麵兒的時候是常常吃癟的。我隻說你們少在這兒五十步笑百步,見了此人你們也定是與我一樣的遭遇。   興許是我心胸狹隘了,隻覺她拿自己相夫教子一事當作使命一般,在她口中,女人到了適婚的年紀,除了相夫教子,其餘的便都是虛度光陰,說的好似我一文不值。約莫隻是想壓我一頭罷,唉······想來她說出這話是不奇怪的,畢竟她這小半輩子是沒什麼值得吹噓的,唯一值得炫耀的,便是自己肚裡有了孩子,將其生了下來、養大。不管有出息與否,也是沒叫她的母親絕了後的。回過頭若覺得自己的一生碌碌無為,還可將撫養孩子當做說辭,說自己一生並非無所事事,是為孩子與家庭奉獻了自己的一生,就如她母親那樣一般。   “她也好,她母親也罷,飛不出來的。她隻能是替她的母親,往後她的女兒興許也是,將早晚會死在屏風上的她給替下來。”洛哥說著便將壺中的舊茶倒了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小雨添了茉莉香片進去。   楊瑾大抵是明白了兩人的意味,少有的笑了一聲並說:“二位著實是諷刺的好手。”   她的母親是屏風上的鳥兒,她也甘願被繡在屏風上。屏風上是沒少過什麼的,待她母親在那屏風上黴了、叫蟲蛀了,便會被人拆下來,成了一堆破破爛爛的線團,被一把丟進爐子裡燒了。彼時她便會找補上去,把那空出來的位子再給補上,好像屏風從沒變過似的。如今她的女兒也是她為了將她母親的位置留住而生的,若她叫她女兒將她與她母親的前半生再走一遍,她的女兒成為屏風上的鳥兒也是遲早的事,而屏風上的鳥兒是沒有籠子開了便飛出去的說法的。   注:結尾處我是犯了難的,我本人是想引用張愛玲所寫的《茉莉香片》有關屏風上的鳥兒做比喻的,但又怕別人讀不懂,便又寫了另一版的結尾,叫老師與蘿卜以及前輩宋姐幫我挑選。但意見是相悖的,我便決定順著自己的想法,用屏風上的鳥兒做收尾,將諷刺意味拉滿。隻是後麵又將文章縫縫補補,另一半的結尾已經不太符合語境了。至於另一版的結尾便寫在注解處,以下是另一版的收尾段落。   “她的母親是沒走出那座小村落的,她也不會想著走出來,而她的女兒如今也是要將她與她的母親前半生走過的路再走一遍的。待她母親百年了,叫她一把火燒了、埋了後。她母親的位置便會叫她找補回來,而她的女兒將代替她的位置。這小村子裡是從沒少過誰的。除了逃出去的,都會有人把他們的位置留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