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的會談從上午直到日落，站崗的衛士們已經換了兩班。隻有牧雲跟涇川躲在屋簷下，自始至終沒換過。 　　最先從茶館裡走出來的是於謙正，他看著昏沉的天色抖了抖身上的大氅，席周與姬林站在他身後分列兩側。 　　“差點耽誤了正事，姬婭要等急了。”於謙正笑著說道。 　　牧雲希冀從他們身上得到一些信息，可三個人都是雲淡風輕，好像隻是故人相見嘮了嘮家常。而今天色漸晚曲終人散。 　　牧雲上前準備匯報發生的事，而涇川已經先他一步說道：“於老師，那魔族掙脫鎖鏈險些出逃，沒能抓到活口。” 　　於謙正抬眼看向那個鎖著魔族的籠子，顯得波瀾不驚：“籠子沒關好，是我的錯，待我奏請陛下再選一份禮物，不日親自送到姬婭那裡。” 　　涇川說的沒錯，這份禮物對這些大人物來說一點也不重要，死了就再挑一個。是什麼也無關緊要。牧雲想起了那個魔族臨死前帶著恨意的眼神，將這樣一個生命雲淡風輕的當做禮物，他心裡多少有些抵觸。 　　“唉？不用了於老師，不管它變成什麼樣，都是皇帝陛下的禮物。”姬林大手一揮吩咐道：“將這個魔族收斂起來。與珍寶閣的禮物放在一起。” 　　牧雲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姬林此舉無疑在告訴別人皇帝在他心裡依舊占有絕對的分量。 　　“涇川，你親自送於老師回去。牧雲，你直接去帥府，今晚的警備全權交給你了。”姬林談笑間就分配好了任務。 　　“姬林大人，那我怎麼辦？” 　　這時大家才注意到藏在他們身後的席舟。現在正一臉惶恐的看著姬林，好像生怕姬林把他丟下一樣。姬林一拍腦門隨意的吩咐道：“牧雲你捎著他，別讓他迷了路。” 　　“哎，得嘞”牧雲看著被姬林捎帶著安排完，正滿臉欣喜的席舟。這位當今恒川帝國排得上號的帝國總幕僚長居然屁顛屁顛的跟在了牧雲後麵。照他與於謙正禮遇的差距，現在怎麼看都是他談判失敗了。倘若曹斌式微，他這位帝國總幕僚長不知道還能再當幾天。現在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牧雲領了命令，帶著這位帝都來的“貴客”，前往帥府。正當牧雲還在糾結要不要準備車馬的時候，席舟一屁股就坐在了拉著魔族屍體的囚車上。旁若無人的說道：“走吧，牧雲幕僚長。” 　　“額，席大人，要不我還是幫你準備一輛車架吧。”到底席舟是帝國的總幕僚長，曹斌的心腹，真要論起來，他也算自己的頂頭上司，再怎麼冷落也不能讓他坐一個拉屍體的囚車啊，牧雲心想。 　　“就這輛挺好，來來來，你坐這邊。”席舟不以為意，大大咧咧的拉著牧雲坐在前麵駕車。軍團幕僚長給帝國總幕僚長駕車，車是不怎麼樣，禮數上總說得過去。牧雲敲定了主意，便執鞭駕起車來。 　　一聲吆喝，車隊朝著帥府走去。 　　走了沒多久，牧雲好像聽到席舟在念叨什麼，他用眼角的餘光瞥向後排，眼前的一幕令他震驚不已。隻見席舟雙手合十，隔著籠子跪坐在屍體旁邊，像是在禱告。一個人類為一個魔族奴隸禱告？這顛覆了牧雲的認知。更何況是堂堂恒川帝國總幕僚長，如果傳出去，恐怕沒人會相信。 　　禱詞的最後一句，席舟用了魔族的語言“願你的魂靈得到神明的接引，永享安樂。” 　　席舟注意到了牧雲。對於牧雲的表情他並不感到驚訝。 　　“牧雲幕僚長，你好不好奇，今天我們在茶館聊了什麼。”席舟那張平淡無奇的臉上帶著狡黠的笑容。他的語言仿佛帶著詭異的魔力。 　　牧雲背過頭去。他當然好奇，這關係到這個國家未來的走勢，但他又清楚，這些大人物的事，還是不知道為妙。 　　“沒關係，這不是什麼秘密，很快皇帝陛下的詔令就會頒布全國。”席舟與牧雲並排而坐。 　　“開年後，帝國四位統帥將會召回帝都，帝國四十萬京畿守備軍，將全部開到西南前沿，六十萬北疆軍將開到遠天防線。對外宣稱是進行軍演，但是，牧雲幕僚長，你應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吧。” 　　牧雲內心愕然，這些人全部開到帝國邊境，這意味著帝都將會是一塊空白區域，緊接著帝國全部的實權人物在帝都匯聚，這也許是和平解決問題僅有的辦法，現在的皇帝根本做不到調集全國的兵力。能做到這點的人恐怕隻有曹斌。 　　“曹斌現在手裡一共有八十萬大軍，還控製著帝都，皇帝，皇儲，他有絕對的優勢，這是為何？”牧雲幾乎脫口而出。他沒辦法理解，為什麼曹斌要放棄自己的優勢，直接挾天子而令諸侯，然後統一全國，最終逼皇帝禪位怎麼看都是最優解。 　　“元帥想要的是締造一個新的國家，並不想要內戰。”席舟他用盡量誇張的語氣描繪道。 　　“新的國家？”牧雲呢喃。 　　“對，皇帝將隻是象征，權貴俯首，門閥低頭，人人平等的國度。這些人包括魔族，包括南方的丹楓國人，天啟國人。包括北方的雪國。人民將不會再分三六九等，從根本上結束持續千百年的戰爭。”席舟有些目眩神迷。 　　一副宏偉的願景仿佛展現在牧雲眼前，從北方的奈落雪原到南方的天拓海峽，從西方的朵輪山脈到東方的雲靜海。魔族與人類肩並肩，這一刻，牧雲明白了曹斌他真正想要的是消除戰爭本身。但這種理想的國度真的能做到嗎？ 　　“你很難理解對吧，但是這曾經是姬林大人於元帥大人共同的願望。世人都說元帥大人要改組內閣，不過就是為專權所找的借口，但隻有姬林大人明白，曹斌大人真正的願望。” 　　“所以在抵達北疆之後，姬林大人先選擇見你，然後再見於大人。”牧雲突然明白。 　　“算是吧，其實我跟於大人沒什麼沖突，這份提案提出的時候對所有人都是最好的選擇，於大人為恒川可以付出一切，所以他沒有拒絕的理由。”席舟攤了攤手。 　　“那姬林大人為何看起來，還是看重於大人一些。”牧雲突然找到了漏洞，從剛剛姬林的舉止來看怎麼看都像是要支持皇帝的意思。 　　“啊，你不知道嗎？姬林大人，找書苑 www.ｚhaｏｓhuｙｕan.com 曹斌大人，還有涇川大人，他們三個是於大人從帝都貧民窟裡撿回來的。也是於大人保舉，帝國皇家軍事學院招收的第一批平民。今天來的幸虧是於大人，換一個特使，姬林大人怕不是連見麵都嫌煩。”席舟撓了撓腦袋，他看傻瓜一樣的表情好像在說一件人盡皆知的事。 　　牧雲猛然驚醒，怪不得，一向不修邊幅的涇川在看到於謙正後仿佛變了一個人，一向穩重的姬林平日裡見皇帝特使都是滿腹牢騷，今天竟對於謙正輕飄飄一句話覺得倍感榮光，連堂堂曹斌元帥特使現任帝國總參謀長在於謙正麵前甘心當個陪客。這是他們的老師，準確的來說叫一聲師父應該不過分。一個改變了三個人人生軌跡的人。 　　這也就可以解釋為什麼姬林寧願收下這具屍體。也不願意皇帝再送一份禮物過來，這冰天雪地，他不想於謙正在此久留，反正這屍體過了今天就拋個坑不知道埋在哪了。 　　“怪不得。”牧雲輕聲說道。 　　“怎麼樣，咱們聊了這麼久，我可是傾囊相授啊，有沒有興趣，來元帥手下做事。”席舟眨了眨眼，頗有一種圖窮匕見的架勢。 　　“算了，我更喜歡這裡。”牧雲直接拒絕。 　　“看來涇川不是表麵上看著那般不著調啊。”席舟露出了狡黠的目光。 　　說話間，他們已經抵達了帥府。牧雲無意間看到囚車上那名魔族的手指動了一下。他連忙揉了揉眼睛，盯了一會，屍體並沒有什麼動作。 　　看來最近太累了，牧雲心想。旋即命令士兵將籠子搬去了藏寶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