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一望無際的草地上,一個巨大寬闊的背影,像一座聳立的山峰、一棟堅實的鐵塔,正一步一步的走向草灘深處。他背部微駝,背上貼著一個巨大的背包,一柄寬刃大刀挎在腰間,他的每一步都十分緩慢而又沉重,嘴裡發出“呼嚕嚕……”的巨大喘息。腳下的枯草衰敗,像死了的靈魂彼此糾纏不清,每一腳踩在軟草上,混濁的泥水滲了出來,就像從腐爛的軀體中流出的膿血,散發著陣陣惡臭。巨人的手上提著一個人頭,斷頭下的血液已經乾涸凝固,這是一個被割下來的人頭,人頭的麵容憔悴,嘴唇乾裂發白,頭發被挽成一個發髻,被巨人緊緊抓在手中,斷頭在空中擺動,隨著血紅的陽光劃出一道道小小的弧線。 沒錯,那是一個人頭,一個被割下來的人頭。 血色的蒼穹裡飄浮著幾片殘雲,幾隻禿鷹在高空盤旋,貪婪的專注的盯著那鮮活的人頭,確保不錯過這精致而又美味的晚餐。 “唉!”人頭突然睜開了眼睛,發出一聲嘆息,他的眼窩深陷,有著東方男人特有的氣質,黑色的眼珠透著一絲少有的溫暖,眼神犀利,兩道濃眉彰顯著倔強,他的鼻子很挺拔,鷹勾鼻頭,他裂了裂嘴,又咋了兩下嘴巴,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巨人繼續前行,沒有理會手中的人頭。於是人頭又隻好閉上了眼睛,臉上逐漸失去了血色,一下子又變得死氣沉沉。 寂寞的大地繼續吞噬著最後的亮色,像母親懷中的嬰兒吸著奶水。“嘎嘎嘎……”,一群烏鴉從頭頂飛過,他們繞著巨人飛了三天三夜,那悲鳴聲響徹大地。 走了一段距離,那群烏鴉便停在那不遠處的小土包上,它們歪著腦袋,看著從遠處走來的巨人,龐大的身影沒有讓它們有絲毫恐懼,這些醜陋的東西,身上散發著怪異的味道,既沒有動人的歌喉,也沒有拿得出手的羽毛,展翅飛翔時姿態也不優雅。 這群醜陋的東西,就默默的停在那裡,它的羽毛黑得發亮,眼睛也是漆黑,它如同幽靈一樣。 “那是一群烏鴉麼?”斷頭說話了,由於他的臉朝著後方,隻有在擺動到前方弧線的最高點時,才能看到它,但頭部隨著巨人的前行,反復擺動,他便反復看到它們。巨人沒有理會他,他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黑色的烏鴉啊,那無聊的東西,它經常站在高處,冷漠的看著這個亂糟糟的世界,它不會到人們的院子裡乞食幾粒糧食,也不會用動聽的歌喉討好別人。”那斷頭唱起歌來,頭部仍然在擺動著,巨人仍然踩著泥漿緩緩前行,沒有理會手中的斷頭。他便繼續哼唱道: “啊,那令人討厭的鳥兒啊, 啊,那讓人討厭的鳥兒啊, 當它展開黑色的翅膀飛翔時, 隻會對世人發出厄運來臨的哀嚎, 聽到哀嚎的人們啊, 你們是該歡喜呢? 還是選擇是恐懼和慌亂。 啊,沒人喜歡的鳥兒啊, 沒人喜歡它, 沒人喜歡它, 一隻心懷悲傷的鳥, 它的眼睛裡裝下了很多世間的罪惡。 人們詛咒它, 人們謾罵它, 一閃而過的黑色身影, 久久不能消逝的哀嚎, 那些愚蠢而又背負罪惡的人 快些憤怒吧 快些懺悔吧……” 唱完這些,那頭又嚴肅的說道:“沒錯,烏鴉就是厄運的使者,所到之處,罪惡必然已經產生,厄運終將降臨,隻有內心充滿罪惡的人才應該討厭它,才應該害怕它。掌聲在哪裡?”四周好像響起了掌聲似的,那頭顱便謝起幕來,“謝謝,謝謝,謝謝大家……”。 那巨人好像不耐煩了,便提起他的人頭到麵前,那人頭撇撇嘴,譏誚的看著眼前這張醜陋的大臉。巨人什麼也沒有做,什麼也沒有說,又鬆下手臂繼續前行。 嘈雜的烏鴉群飛到了天上,便形成一朵烏雲,它們依然繞著巨人飛行。 當巨大的背影走到一座小土丘上時,他停下了腳步,麵朝即將消失的落日,從遠處看去,他高大的背影和血紅的太陽疊加在一起,就好似一根燃燒了一些時候的蠟燭,手中的頭顱好似燭淚懸掛,搖搖欲墜。也許迫於巨人的氣勢,那禿鷹已然散去,夜色也即將逼近,血色的天空似乎更加紅透,但也逐漸轉變為暗紅色,天上的殘雲被撕得粉碎,猶如片片染了鮮血又變得乾涸打了卷的棉絮,遙遠處傳來的猶如撕裂的尖嘯聲劃破長空,巨大背影似乎感知到什麼事情即將開始,緩緩回過頭來,你會發現他麵容粗糙,頭發稀疏散亂,最顯眼的是那隻長在額頭中心的眼睛,讓人不寒而栗。他眼距很寬,沒有鼻梁,兩個鼻孔位於嘴唇上,最明顯的是兩顆雪白的獠牙,彎曲而向上並從嘴角伸出來,但並不影響他嘴唇緊閉。他的耳朵上豎,可以看出有極好的聽力。他恭恭敬敬的把人頭放在土丘上,退後兩步,放下背後的大包,解下那柄寬刃大刀。從背包裡扯出一把短柄鐵鎬,開始在自己右手邊土丘上挖掘,他蠻力無限,約半刻鐘下來,一個約十尺深的大坑出現在他麵前。他很細心的把挖出的土壤放在身後,築了一道高約一尺多的矮墻,築好矮墻後,他躍進齊頭的土坑裡,繼續挖掘,把殘土輕鬆的揮了出來。他開始橫著往右手邊的土丘挖,應該是想挖一條通道出來,或者找尋什麼東西。 “你應該坐下來,和我聊聊天。”頭顱終於又睜開眼睛,懶懶的說了一句話,那些烏鴉便飛了下來,停在巨人新築的矮墻上,巨人並沒有理會,隻是在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嘶吼聲,但那些烏鴉根本不害怕他,“別去趕它們,不知道它們也是我的朋友嗎?”那斷頭說道。那巨人果然沒有趕那些烏鴉,他似乎很聽話,挖了一會兒,便沒有繼續往下挖,他來到頭顱邊上,也靠著他坐下,頭顱與他巨大的身子形成極大的差距,巨人靜靜的看著遠方,眼神中滿是憂鬱,那些烏鴉便都把腦袋藏進翅膀裡,也沒有發出嘈雜聲,頭顱也緩緩閉上了眼睛。 大約兩個太陽時,隻見一隻巨手突然從坑裡伸出來,拍到坑沿,一把鐵鎬被扔了出來,然後隻聽見沉悶的聲音從坑裡傳來,巨人慢慢探出腦袋,一隻手攀著坑沿,另一隻手拖著一具無頭屍體,緩慢的爬了上來,他的喉嚨裡一直發出野獸般的嘶吼。那些烏鴉也都“撲啦啦......”飛了起來,它們在頭頂盤旋著,發出刺耳的叫聲。當巨人完全爬出坑以後,背後的無頭屍體也拖了出來,他對著烏鴉群吼道:“安靜下來......”,鴉群毫不理會,繼續邊飛邊發出嘈雜的聲音。他拖著屍體來到頭顱麵前,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但靠近些還是能夠清晰的看見想看的東西,隻見巨人兇狠的盯著頭顱,他獠牙外露,鼻孔收縮,涎水黏糊糊的掛在嘴角,湊近頭顱,他一聲怒吼,野獸般的血盆大口直至要將頭顱吞入口中一樣,粘稠的涎水噴了頭顱一臉,頭顱似乎連眼睛都懶得睜開,麵前這隻猛獸般的巨人幾乎拿他沒有一點辦法。那些烏鴉還在盤旋,黑色的夜空裡隻聽見翅膀扇動的聲音。巨人回頭將無頭屍體摔在頭顱麵前,自己便站了起來,四處環顧。隻見他突然雙手著地,從土丘上一個猛竄,瞬間人已經在五十尺之外,而在離他更遠點的小土丘上,一隻角鹿正在東張西望,它吃兩口草又抬頭起來四顧,然而就在同時,一頭猛獸已經到了麵前,它連逃跑的想法都幾乎沒有產生,就已經被撲倒在地,角鹿撲騰撲騰的掙紮,可惜很快就被巨人一隻手捏住四隻腳,提著大踏步往回走來,角鹿低垂著腦袋發出一聲聲哀鳴。遠處有孤狼的嚎鳴,此時巨人雖然看起來有一些蹣跚,但他腳步沉穩,每一步如同釘死在草地上,巨人一手捏住鹿腿,一隻手將無頭屍體仰臥擺好,那些烏鴉再次落在那矮墻上,都探著腦袋看著那無頭屍體,那屍體身上的衣物幾乎沒有,到處是傷口,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這具屍體被砍了腦袋後,應該是被拖了很遠的路,才埋到此處的,他的主人來到他身邊時,它仍然隻是具屍體,沒有頭顱的身體,終於等來了頭顱。巨人又提過來頭顱,將頭顱臉部朝上緩緩的安放到屍體脖頸處,隻見頭顱睜開了眼睛,麵露微笑,“謝謝你,我的朋友。” “雜種……,”巨人終於用沉悶的語氣說出了兩個字,這似乎讓頭顱更開心了。那些烏鴉似乎也很開心,有兩隻還飛到頭顱旁邊,它們既然沒有一絲懼怕。隻見巨人一手抓住鹿頭,輕輕一掰,鹿便斷了氣,他把鹿放在身邊,從包裡取出一隻杯子,又取出一個紙包,打開紙包將裡麵的粉末倒入杯中,把杯子放在頭顱和屍體前的土墻上,伸手扯過鹿來,捏住脖子,用小刀割開,鹿血冒著熱氣流入杯中,滿滿一杯。他用手中的小刀攪拌了一會兒,便送到頭顱麵前。雖然他身形巨大,在做這些事情時,竟然那麼細致那麼井井有條,他目光雖然兇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卻讓地上的頭顱眼中流露出朋友般的信任與尊敬。頭顱張開嘴巴,一股熱流直入喉嚨,他大口的吞咽著熱血,每一滴都進入了他的喉嚨,隻見他脖子結合處滲出一絲一絲細細的血跡,就像植物生的細根莖,轉眼便鉆入到皮膚裡去了,而靠近傷口的下麵屍體部分也逐漸有了血色,脖頸的傷口越來越模糊。而那些烏鴉便都圍了上來,靠著他,既安靜,又溫順。 可能有人要問,這個腦袋被砍掉的人是誰?人的腦袋被砍下來後,怎麼會不死呢?隻見那頭顱在一片墨色中說道,“沒錯,我就是這個世界上的奇跡,我奔走於大地上,從極北的苦寒之地,到南邊的孤島,從地獄到王宮,哪裡有我的身影,哪裡就有過罪惡,而我的眼裡,裝著的就是——罪惡,我的命運裡背負著的就是——詛咒。世間所有來自罪惡的復仇,所有來自復仇後的悲愴,都如同巖漿一樣在我的腦海裡翻騰,炙熱的燒灼、舔舐著我受盡折磨的靈魂。然而我仍是一介凡人,我有一個讓很多人不屑的名字——烏鴉,我走到哪裡就把噩耗帶到哪裡,沒錯,傳說中的厄運的使者,死亡的引路人。” 夜色下,無邊無際的草地上,遠處是狼的嚎叫伴隨著刺耳的撕裂聲,小土丘上燃起的篝火,架上烤著鹿肉,鹿皮墊在他的身體下麵,烏鴉的朋友,正在大口大口的吃著烤熟的鹿肉。那些烏鴉,則在睡夢中,有的還發出夢囈。望著夜空,一顆亮眼的孤星的掛在北邊。一陣寒風吹過,篝火發出撲拉拉的聲音,火苗上竄,舔舐著烤肉,油脂滴落,發出吱吱吱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