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色將暗,刁珣方才放下手裡的筆。 凡事往最壞處想,是他的一個習慣,剛來吉水之時,勢單力孤,了無牽掛,無奈之下隻得孤身犯險,遇事有不諧還能脫身。 眼下,已經站穩腳跟,輕易放棄,不是他的性格。 隻是,這財稅一事,怕是難以推開,隻得想辦法在別的地方找補,至於秋稅目前的政策,萬不可改弦更張。 事情若是在一開始的時候就做絕,倒也無妨,到如今加稅,怕不是全縣上下,都要他刁某人死,須知,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好處老百姓已經得了,再從嘴裡摳出來,不發生幾起人命官司,是不會停歇。 偏偏這和刁珣的想法背道而馳。 待到墨跡乾涸,他神色復雜的看了眼桌上寫滿字跡的紙,內容並不復雜,隻需要隨便一解釋,哪怕村中老叟也能明白。 官府印花,借此收稅,而且是讓人心甘情願的。 【民間凡有契約者,皆可至官府印花,遇有訴訟,當公正辦理,無有疑難。】 實際上就是後世的印花稅,現在刁珣給稍稍簡化了,僅僅是書寫契約時至官府印花,若是做的絕一點,可令商賈買國家所製之印花紙,以粘貼各項契券、字據暨各項發票收單以為納稅之證,這樣一來,收的稅更多。 但刁珣仔細想了下,眼下的條件還不成熟,就暫且算了,而且心中也存了點念想,若是有機會,可以由他主持此事,再拋出來,有沒有那麼一點可能,以此功勞得以遷轉。 本來,他是想在關鍵時刻,上疏陳明此利國之稅,借機遷轉,但目前的情況,逼迫過甚,無奈之下,隻得提前拿出來,至於效果,就不能保證了。 畢竟知吉水才短短兩月,又沒人薦舉。 這惡了當朝相公的事情,可就在去年,自己知道是無稽之談,但別人不清楚,即便上此疏奏,有沒有人能幫他說話,就難以確定了。 如印花稅一事能成,以吉水試點,這加稅自然不用,且印花稅朝廷重點關注,無人敢動,卻是兩全其美之事。 眼見天色漸黑,刁珣將所寫疏奏收拾起來,在身後的書架尋了個隱蔽之所,放入其中。 如今縣衙上下威服,早不似當初提心吊膽的時候,況且,總歸要有地方放置,不是住所就是公署,真有內鬼想要乾點什麼,卻是防不勝防。 這般想著,他踏出公署往前衙而去。 正好,心裡還有個猜想,需要王五幫著印證,且讓這潑皮帶他去街上用些晚飯,順便看看。 片刻之後。 公署內閃過一道人影,收拾了桌麵之上的茶水後,站立不動,眼神閃爍,似是猶豫。 ...... 不遠處的主簿公署,李清立在其間,有些無奈的看著地上的瓷器碎片,同樣珍貴的影青瓷,短短幾日,接連毀於一旦。 而楊主簿這會兒已經去了小鬆樓。 驀的,他轉過身來,卻見是衙門中的雜吏。 “何事?” “有重要之物交予楊主簿。” 李清皺眉看了對方片刻,方才說道:“且交予我。” 隻是沒想到,對方竟是強咬著牙沒有答應。 “也罷,你隨我來。” 一炷香之後,小鬆樓內。 楊守春放下手裡的帖子,放聲大笑。 “沒想到這小兒,竟有如此之才!當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李清聞言,露出困惑的神情,要知道,前一刻,這楊守春還在飲酒罵人,心情甚是不佳的模樣,旁人根本不敢接近,眼下,竟然是暢懷大笑。 這帖子上究竟寫著什麼? 大概是胸中鬱氣不再,楊守春將帖子遞了過來,李清匆匆掃了幾眼,麵色突變,心裡甚至閃過一絲懊悔,他的眼角浮現狠厲,恨不得將剛剛的雜吏踹倒在地。 卻見送帖子來的雜吏本是惴惴不安,這會兒,倒是放心下來,嘴角帶著笑意,任誰都能瞧得出來,此番,他是立了大功。 “若是如此的話,本官不靠著那個死老頭,亦有可能往臨安一行,知州也不在話下,說不得,還能穿上緋紅袍服。” 楊守春走到桌邊,拿起一杯酒,直接飲下,即便是酒水撒在胡須之上,仍兀自開懷大笑。 旋即,他轉過身來,看向送帖子的雜吏,眼神中滿是狠厲。 “刁知縣現在何處?” “他似乎和王都頭一起去了碼頭那邊。” “王五?”楊守春陰測測的笑了下,繼續道:“正好,一網打盡,碼頭,嗬嗬......” “此事你有大功,本官心裡有數,你且先去尋得刁知縣,不要聲張,到時候依我計策行事。” “喏!” 雜吏躬身一拜,再抬起頭時,赫然就是那周雲! “李書吏,此事你處理穩妥,你且去衙門坐鎮,約束衙役。”楊守春捋了一把滿是酒水的胡須,沉吟片刻,繼續道:“若城中發生匪患,聽我令行事。” “喏!”李清心頭一跳,頓時有著不好的預感,但還是強忍著沒有表現出來,就這般出了小鬆樓。 駐足回頭一看,卻見樓裡朝著外麵奔出幾名小廝,神色慌張,似有緊急情況發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看樣子,楊主簿要行什麼兵行險招之事,自己雖說跟在他後麵這麼多年,還是沒有得到足夠的信任。 朝著衙門的方向走去,經過一處酒家,李清略一猶豫,走了進去。 “客官,需要什麼?” “沽兩鬥堆花酒。” “好嘞!” 片刻後,李清提著酒,卻並非朝著衙門的方向繼續走去,而是小心的觀察了一下身後,來到甜水巷子。 “嫂嫂!” 院子裡麵的吳氏正在摘青菜,準備晚上做些湯餅,卻不想,聽見有人在呼喚自己,轉過頭,麵色一沉,沒有搭理對方,甚至連摘好的青菜都扔在地上,直接進了屋子。 “出了何事?”宋澤的聲音傳來。 “你自己看吧!”吳氏語氣當中的厭惡直接溢了出來。 宋澤帶著疑惑的神情,走出屋子,微微一怔,直到看著對方手裡拿著的酒壺,方才回過神來。 “你來有什麼事情嗎?” “且去屋裡說罷,有重要的事情。”李清臉上的訕訕慢慢收斂,肅然說道。 “好!”宋澤眉頭皺起,沒有多想,直接答應下來。 見李清進來,吳氏重重將抹布摔在桌上,走了出去,卻是看也不看一眼對方。 “坐吧。” 宋澤有些無奈,但是也沒有阻止,實在是裡麵摻雜了太多說不清的事情。 “不坐了,這次來是有急事找你。”李清吐了口氣,將酒罐放在桌上,隨即語出驚人。 “楊主簿今夜可能要對知縣不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