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拉開,陽光消失在天際,黑暗急襲而來。 但今夜的吉水縣城內卻是超乎尋常的熱鬧,好似過年過節。 大抵是因為有個豐收年。 割了稻,換了錢,納完稅,手裡還有些餘錢,或許有些百姓習慣性的想要存下,但沽壺酒,給孩子買點吃食,還是可以做到,算是稍微奢侈一下。 況且,這中秋節將至,氣氛漸起,雖捉不住摸不到,但就是實實在在存在。 霧蒙蒙的縣城內,燈籠高掛,不時四散著美酒的醇香味道,人群嬉鬧,但卻看不清臉,好似另一個夢魘世界。 刁珣領著王五在街麵之上晃蕩,晚餐簡單吃了些湯餅,倒也舒坦。 南方習慣食大米,好些日子沒有吃到過麵食,反倒有些想念。 “都頭,對不住了,讓你出來陪我閑逛。” 找到王五的時候,刁某人就發現對方神色有異樣,追問之下,才知道,對方是約著手底下的兄弟,去玩樂喝酒。 如此,倒是自己耽誤了對方的事情,盡管自己剛剛才與楊主簿那廝撕破臉,心情不佳,但刁珣還是很大方的讓王五自去。 可王五到底是個知情識趣的人。 “縣尊,那些破落戶,沒甚大事,隻是玩樂,什麼時候都可以,還是正事要緊。” 王五的心裡麵是有些緊張的,因為他知道,刁某人盯著碼頭的事情,但到底打著什麼樣的算盤,卻不甚清楚。 刁珣無奈的搖搖頭,沒有多說什麼,這自己要不是個知縣,早就被王五這廝拎起來敲打,怎麼會這般和顏悅色,都是知縣這個位置帶來。 權力,讓古往今來無數英雄好漢為之狂熱,甚至於丟掉性命都在所不惜。 至於這碼頭,刁珣的確有些想法。 若是公平之處也就罷了,能順帶管理好街麵之上的閑漢潑皮,讓他們有生計,不鬧事,便是大功一件。 但就眼下的情況看來,這所謂的苦幫,漸漸形成了初始的社會暴力團體,一方麵壓榨底層勞力,另外一方麵,借勢欺壓商賈,當然了,這商賈背後都有靠山,反倒形成了一種平衡。 犯不著和你苦幫掰扯,平白浪費時間,生意人是要賺錢的,既然沒有辦法阻止三番四次的搗亂,這些商賈乾脆就順從了。 至於因為這個產生的成本,自然又要轉嫁給其他人。 以自己淺薄的哲學知識,顯然,這苦幫,嚴重阻礙了生產力的發展。 還有,這苦幫的頭目,應當也沒有那麼苦了。 既如此,還是換個名頭,造福更多人。 “既然這黎縣尉已經不在吉水,這苦幫沒有了靠山,還敢這般囂張,本官推測,應該有人盯上他們了吧?“ 刁珣頓住腳步,回頭問道。 “自然,這肉說不上肥,但總歸能嚼出來點油,據我所知,城中幾個大戶,似乎是有點想法。” 王五輕聲說道,眼見著,這碼頭,已經是不遠了。 影影綽綽之間,江邊水汽霧氣交融在一起,但也能聽到噪雜的人聲,以及看不太仔細的人影。 “這碼頭倒是繁忙的緊。” 刁珣沒頭沒腦的說了句。 王五不明所以,但還是解釋了句:“吉州山高水多,陸路不暢,這往來水路是最方便的,南可到贛州,經過州府,這往北還能走挺遠,繁忙也是應該的。” 刁珣微微頷首,這點他大概是知曉的,因為,當初來上任之時,便是乘船,自州府而過,水路通暢的情況下,隻需一個多時辰,若是騎馬,瞧著這蜿蜒曲折的山脈,便是極為頭疼的事情。 可以說,在有限製的競爭情況下,掌握碼頭者,就能在吉水有著極大的話語權。 可偏偏,這天下,是官家和士大夫共治,這碼頭,尋常人掌控,也就是大隻的老鼠。 這塊肉,常人可能覺得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但是在刁珣看來,隻需稍加烹飪,便可以,滿嘴流油。 “縣尊,你也在這裡,好巧。” 就在這時,兩人耳邊傳來呼喚。 刁珣轉頭一看,朦朧霧氣之間,走出一個人影,竟是周雲。 “原來是你這個混小子,怎麼摸到了此處?” “今夜城裡熱鬧,無事便到處逛逛,隻是這霧氣忽的濃重起來,甚至於要遮眼,差點迷了路,不想,碰見縣尊和都頭。” 周雲身體繃緊,但還是強自忍著,裝作輕鬆模樣。 “那倒是巧了。” 刁珣隨意接了一句話,並不以為意,還是想著自己心裡的事情。 王五眉頭一挑,總感覺這小子有點不對勁,說起來,他們兩個曾經也算是認識,名義上都是黎德魁的人,當然了,現在黎德魁去了州府,失了勢,自然沒有人理會。 且不說當初有多少人暗地裡為黎德魁做事,但事情已經過去,自己又被刁知縣招攬,也就沒有再說起此事。 類似於大哥不說二哥,沒有那個臉麵。 隻是,這小子,今天這樣突然的出現,倒是有些奇怪。 王五瞥了眼周雲,隻覺得對方身子繃得緊緊的,似乎心裡壓著什麼事情。 多年以來,在街上廝混的經驗,讓其不由得心生不安。 於是他轉過頭來,找了個理由:“今日霧大,看不到什麼,要不,明日再來?” 不管如何,還是回到衙門再說。 “也好。” 刁珣點了點頭,今日碼頭一行,本就是和楊主簿撕破臉之後,想要派遣心中怒氣,順帶一行。 既然沒啥好看的,心裡也有了主意,乾脆回去,且應付明天的事情。 他知道,楊守春此人,看著肚皮不少,實際上心胸並不寬廣,還不知哪裡有什麼後手在等著他,就是個虛偽的笑麵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周雲聞言,輕咦了一聲,隨即囁嚅著,沒有說話。 刁珣奇怪的掃了一眼對方,眉頭微皺。 “縣尊!” 就在這時,他又聽見一聲熟悉且著急的呼喚聲,卻是宋澤。 今日,倒還真是巧了! 隻見宋押司踩著水跑過來,氣喘籲籲,麵上帶著一絲驚慌,顯然是有著什麼事情。 “可算尋……到……縣尊了。” 刁珣上前扶住,他是知道對方的身子不是太好,就臉色判斷,應該是肝病,雖說是慢性病,在現在這個醫學條件下,大概就是無藥可醫,隻能慢慢養著。 “慢點說,先緩緩。” “呼……” 片刻之後,宋澤算是緩了過來,他先是掃了一眼周雲,旋即拱手道:“縣尊,是關於秋稅一事,城南似是生出了人命案子。” “哦?” 刁珣心裡一奇。 這宋澤是個穩妥之人,且不說用了這種似是而非的定論,就說這人命案子,依著眼下的環境,就是死上幾個,也不該如此著急。 “且隨本官說來。” 刁珣拽著宋澤的手臂,朝前行了幾步。 半身隱沒在朦朧的水霧之間。 周雲腳下一動,就想跟上去。 卻不想,聽見王五一聲冷哼。 “你個小小雜吏,知縣談事,你個醃臢潑才敢上去聽?” 他心下一驚,腳下一頓,再抬頭。 卻見刁珣側耳聽著王五的話,臉上升起一絲奇怪的表情。 似恍然,似悵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