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朵雲都載著思念,飄向很遠很遠,如果有天突然下起了雨,那是某個人的思念到達了終點。 2020年1月15日,呼和浩特,零下5度到零上10度,小雨。 今天出院,從重傷到可以下床隻用了十五天,有的傷可以痊愈,有的傷卻好不了。 沒有鮮花,沒有紅毯,英雄歸來才配得上這些,我不是,所以拜托醫院別把我出院的消息泄露,走出醫院,伴隨我的是微微細雨,爸媽提著東西跟著在身後。冬天的小雨,下錯了季節,卻又很合時宜。 出租車駛入了市區西邊的一條小巷,在一個紅色的大門前停下,爸媽先下了車,鐵皮大門一打開,昏暗的門洞映入眼簾,走過門洞,一條石板路鋪向不遠處的小屋,路的兩邊是微濕的土地,三棵光禿禿的梨樹立在上麵。院子不算長,小屋也不大。 小屋的門是木頭做的,一進去,狹窄的走廊右側放著一個鞋架,鞋架上麵的墻上粘了幾個衣服掛鉤,空間利用得很合理。以走廊為中心,左邊是爸媽的臥室,前麵是餐廳和廚房,右麵是客廳,客廳向陽,明亮的空間裡一個玻璃展架依靠著隔墻直通屋頂,我的小臥室藏在了隔墻後麵,像一個暗室,隻有門沒有窗。 小臥室裡放了張單人床,純白的床架,淺藍的床單,一隻卡通狗狗印在床單上,還有一個褐色的折疊方桌,一把木質椅子,一個米黃色的立式衣櫃,東西不多,格外乾凈。我熟悉著這裡的一切,走到衣櫃前,一打開櫃門,才發現我唯獨沒有熟悉自己。 櫃門後麵的鏡子照出了此刻的我,淡紫色的毛衣搭配灰色牛仔褲,還是烤肉店裡穿的那一身。不一樣的是,眼睛裡沒有了驚恐,雙眸像碧水秋潭一樣深深地凝聚在了彎彎的眉毛下,薄薄的嘴唇紅潤,小巧的鼻子高挺,如墨的短發垂到耳邊,額前幾縷劉海輕點著白皙的皮膚,我會心一笑,像是與鏡中的故人重逢,在她十九歲的年紀。 “法學係,一年三班,雪玉梅。”青城工業大學的歡迎儀式上,我的名字被校長大聲念著。後邊的內容很是豐富,校長發揮畢生才學,把我當作偉人一樣謳歌,之後又進行各種獎勵,但我並沒有被他的言辭打動,那些不屬於我的殊榮,我不敢心安理得地接受。 全校列隊,我站在操場的主席臺上望著人海,由於沒有準備發言稿,對於校長的厚愛,我隻能用”謝謝“兩字回應,然後接過所有獎狀和獎金,退後一步,當一個沉默的英雄。 比起臺上的沉默,臺下就活躍多了。見義勇為的事情遇到青春熱血的大學生,自然會碰撞出很多話題。 “美女救狗熊,好一段佳話,不知狗熊現在可好?”一個男生調侃著,滿臉賤笑。 隨後一群男生附和:“我看狗熊現在不太好,正縮著頭當烏龜呢。” “聽說這烏龜可是細皮嫩肉,一個大男人,竟然被小混混調戲,可不得縮著呢嗎?”一陣陣嘲笑傳來。 “男生女相,吃軟飯的命啊,看把我們的英雄迷的,連命也不要了。”一個帶眼鏡的男生猥瑣地戲說,他本以為這番話會再次逗樂大家,可還沒等其他人笑出聲來,一個鐵拳不留情麵地打在了他的鼻子上,隻見眼鏡飛出老遠。 人群中,有人認識打人的男孩,驚訝地喊道:“他就是被救的男生,他就是草木青!” 草木青一拳打下去後並沒有停手,雖然胳膊上還打著石膏,但打這種人一隻手就夠了,他一個箭步沖上去把眼鏡男按在地上,拳頭再次轟出,兩拳,三拳…… 那個男生被打的嗷嗷亂叫,片刻後一旁的學生才從驚嚇中清醒,拉走了草木青。 草木青的批評教育會緊接著我的歡迎儀式立刻開始,清秀的少年立在清晨的風中,一身灰白相接的校服隨風拽動著他的身軀,他死死地釘在主席臺中央,低著頭聽著校長的訓斥,直到校長語重心長地說出:“別辜負了雪玉梅的舍命相救,好好珍惜現在的生活。”他才抬起頭來,果然是絕美的臉。 雖是短發,卻難掩他的妖媚,一雙蘭情蕙盼的眼,兩抹濃而彎細的眉,未施粉黛,卻似玉脂凝膚,朱唇微啟,風情無數,像是畫中走出的翩翩少公子,青衫落拓,豐神俊逸。 草木青轉身,看向了站在校長旁邊的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至此,我的歡迎儀式圓滿結束。 之後,我向校長請求調到草木青所在的班級,校長爽快答應,英雄的這點小要求還是能夠滿足的,更何況,草木青是法學係一年一班,沒有跨專業的調動更簡單。 同班同桌,同學同課,下了晚自習後,草木青跟著我,在校園的小路上散步,路兩旁種了許多樹木,夏天這裡是片綠色的海,此時冬日,萬木寂籟,光禿禿的隻剩下我倆。 “說說你的故事吧。”我很想知道他這些年經歷了什麼。 草木青對我沒有戒備,拋開感激,還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所以一點一滴,也是第一次對外人說了他的過往。 草木青被人販子拐走後,賣給了南方山區裡的一對夫妻,他們不能生育,但很想要個孩子,日子清貧,還是節衣縮食地攢夠了買孩子的錢,那是很遠很遠的山區,幼小的草木青根本走不出去。好在夫妻兩對他很好,日子雖然貧苦,但也不錯。 南方的水土養人,北方的孩子沒待幾年,皮膚就白凈了不少。再加上草木青模樣本就清秀,身材修長,長大後美得不可方物,讓多少姑娘都自嘆不如,大山裡容不下這樣的美人,他發誓一定要走出大山。草木青拚命學習,他要考出大山,去尋找姥姥、弟弟還有妹妹。 考上大學時,選哪所學校讓他犯愁了,被拐走時他才八歲,已經不記得家在哪,隻知道那是內蒙古的一個小城。所以他選擇了來呼和浩特,選擇了青城工大。 我聽著他的訴說,激動不已,多想抱住他,說說這些年家裡的事。可我還不能。 他繼續說著,山裡的人淳樸,他的外貌不會引起太多是非。可是城裡的人可不這樣,女孩們追他,擾他,各種情書收到手軟,他確實長了一張攝人心魄的臉,男同學多半是嫉妒,惡狠狠地罵他娘炮,孤立著他。但凡多了解一下草木青的人都知道,他果敢乾練,說話做事乾凈利索,絕無半點做作。但就是這張陰柔美艷的臉害了他,即使皺眉,也讓人心生愛憐,初見草木青,誤入桃花緣。 我想起了小時候,姥姥給草木青穿上白裙,抹上口紅,額前再點一個紅點,像極了電視裡的小婉君,鄰居們都誇他好看,可是草木青一把扯下裙子,光著膀子大聲說:“我本男兒郎,不是女嬌娥。” 小屁孩不知道從哪學來的話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隻有草木青一臉認真。 我家離學校不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和草木青告別後,我回到小屋,臥室的燈光昏暗,我坐在方桌前,從一堆書籍中翻找著習題冊,準備扮演好一個大學生,寫寫今天的作業。無意中看到一本日歷,封皮是一隻咧著嘴笑嘻嘻的小金毛,日歷的年份是2020年,也就是今年,翻開日歷,每一頁都記著當天的天氣,這才一月,可是日歷上已經把今年的天氣都記錄好了,難道這就是姥姥的那本日歷? 姥姥記日歷的習慣還要從2019年的一個下午說起,那天兩個年輕的民警來到小院,告訴姥姥青城工業大學裡有一個新生叫草木青,這個姓氏不多,很有可能就是我們一直要找的人。十年了,姥姥一直在找他的小草,現在終於有了消息,但思考片刻後,卻讓警察先不要打擾他,從那以後,姥姥每天都會記下青城的天氣。 思念凝聚於墨,抒寫於紙,小小的日歷載著姥姥的思緒在歲月中行舟,小舟逝去,載不動許多愁,可否借這薄紙,來解多年心憂。 那年,年邁的姥姥坐在窗前看我們踢球,沒想到親眼目睹了草木青被拐走,可她老了,追不動了。悔恨於心,積壓心頭。當再聽到草木青的消息時,竟愧疚得不敢見他,但心早已飛向了那塊心頭肉,小院裡一個人的時光漫長,她總會盯著日歷上的筆跡發呆,像是在等什麼,不知何時,她竟然走進了日歷中的青城,不過這一次,她不是年邁的老人,而是正值花季的少女,在她最好的年紀,來守護她的外孫。 我追隨著姥姥的腳步,來到了這裡,沒想到她意外去世,我接替了她,成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