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你活著!”男生眼裡充滿喜悅,轉動著淚花看著躺在病床上的我。 眼前的男生一隻胳膊打著石膏板,頭上裹著厚厚的紗布,隻露出琥珀一樣眼睛,我一臉茫然,“你是?” “我叫草木青,你救下的那個。”男生很是激動。 草木青!他的聲音很溫柔,卻像巨雷一樣轟進我的耳朵,讓我如夢初醒,那是我哥哥的名字。一切詭異,一切合理,哪有人甘願用自己的命去救一個陌生人,但卻有姥姥願意用生命守護自己的外孫。 此時病房隻有我們兩個人,再看向草木清時,我難免走神,反復提醒著自己,我現在是雪玉梅。於是強壓住內心的慌亂,裝作很平靜,“是你啊,怎麼樣,傷好點了嗎?” “好多了,倒是你的傷太嚴重了,真是抱歉,讓你變成這樣。”滿臉的自責寫在了草木青的臉上,忽然他雙膝跪地,用力地給我磕了一個頭,堅定地說道:“以後有什麼需要,隻要我能辦到,我拿命去辦。”男孩跪地許下的承諾,是他一個大學生所能給出的最大回報。 我沒有扶他,因為全身打著繃帶,也沒想扶他,因為這一跪,姥姥受得起。 “別傻跪著了,起來陪我聊會兒天吧。”我確實很想知道昏睡的這幾天,外麵怎麼樣了。 那天,草木青被打斷了一條胳膊,頭部多處創傷,被送進醫院後,卻一直是清醒的,他處理完傷口,不聽大夫的囑咐,堅持要守在搶救室的門口,等女孩出來。那是難熬的一夜,大夫說女孩傷勢太重,活不過天亮,提前通知了家屬,準備後事。搶救已無效,隻能盡量延長一點生命,醫生們爭分奪秒從死神手裡搶回來的時間,對女孩來說卻是如煉獄一樣的煎熬,於是有家屬說讓孩子走得輕鬆點吧,建議放棄搶救,草木青不同意,死守著門口,拜托醫生別放棄,可是他沒有資格不同意。 女孩的母親連夜買好了骨灰盒,她想在女孩死後立刻進行火化,這副傷痕累累的身體,哪個媽媽不心痛,她隻能這樣保護自己的孩子,愛美的女孩不會希望自己以這副摸樣被媒體拍到,讓她走得安靜一點吧。 但我熬過了那個夜晚。 我睡了五天,草木青等了五天,爸媽等了五天,全市的人等了五天。那家烤肉店的監控視頻在網上一曝光,我就成了英雄,人們越缺少什麼,越弘揚什麼,勇敢、無畏、大愛等標題席卷了這幾天全市各大媒體的頭條,女人手中的骨灰盒也被無限放大,他們用“瀕死少女”、“以命相救”、“為她點亮生命之火”等吸睛的字眼賺足了流量。 高光鏡頭時刻對準著有關於我的一切,難免會有人給自己加戲,校長送來了錦旗和各種福利,大一的新生直接保了研;各大企業愛心捐款,碩大的企業名字打在薄薄的捐款袋上;市長書記在我昏睡時親自慰問,如此殊榮落在一個平凡的女孩身上,我在熟睡中竟然如此平靜。隻有草木青,一直在病房外的長椅上等,他沒有入鏡,默默地守護著他的英雄。 媒體高度關注著這起案件,我的起死回生給這個社會添了一口精神食糧。人們高呼好人長命,他們站得那麼高,也離得那麼遠,振臂高呼,要懲惡揚善,懲治惡勢力。我的重生,仿佛也讓正義重生了一樣。可是,如果我在那個夜晚死去,這起案件是否也會永遠的伴隨著我沉睡下去。這種惡劣性質的事件,那些振臂高呼的人又怎能容許它流傳。生命此時有了重量,本該死去的我,被放在秤盤上,加上了一塊又一塊的砝碼,越加越多,慶幸我活了過來,此時的砝碼已過千金。對著偌大的數字我一時陷入沉思,這也是死亡的重量吧。所以人們贊美的是勇敢,還是死亡? 總之,熟睡中的我,隻要醒來便可脫胎換骨! 醫療費、學費全免,我還得到許多獎金和捐助。真是幸運,見義勇為的人那麼多,他們卻沒能得到和我一樣的待遇,我們唯一的差別是,我遇到的壞人更壞。 在我醒來之前,草木青拒絕了任何形式的采訪,隻是死死地等。因此沒有被過多關注,卑微成了媒體筆下的受害男子,無名無姓。除了部分醫藥費他沒有得到任何補償,一切還在走著法律程序。可是那時兩個男生也在反抗,他們隻是沒能打過一群小混混,所以成為不了英雄,人們記不住平凡的人,也忘記了報道上男子的前麵還加了兩個字,受害。 草木青和我說了很多,臨走前鄭重地說了聲“謝謝!” 我沒有回話,對著他揮了揮手告別。 他走後,我對著窗外的天空發呆,刺眼的光芒迷亂了時光,仿佛看到了兒時的小院。老屋紅瓦,小院石階,鐵籠裡酣睡的狼狗,鴿棚裡養神的信鴿,我們在花叢中嬉鬧,姥姥坐在窗邊,踩著縫紉機輕聲細說“小草會變青,你們也會長大。” 小院中稍大點的男孩是我哥,叫草木青,小一點的男孩,是我,我叫寧叮,還有一個小女孩,是我的妹妹,顧夢。 我們偶爾也會走出小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和鄰居家的孩子們踢球。那天傍晚,晚飯過後,六個小孩分成兩隊,在門前的胡同裡,展開了一場勢均力敵的足球比賽,我和草木青負責進攻,顧夢守門,我們進攻得非常兇猛,因為我兩都知道,一旦讓對方進攻,幼小的顧夢很難守住。但對方也不弱,還是在狹小的胡同裡沖過了我們的防線,妹妹果然沒守住,顧夢很是愧疚,乖乖地去撿已經蹦出胡同的足球。 草木青第一個看到了等在胡同口的黑衣人,那人一把抱起顧夢,準備逃走。草木青沖了上去,飛身一腳踹向人販子的屁股,人販子踉蹌倒地,顧夢順勢從他懷裡鉆了出來。人販子見到手的鴨子飛了,氣急敗壞得轉身給了草木青一腳,然後一把拎起草木青,扔向了不遠處早已等候多時的汽車,慌忙逃走了。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電光火石之間,草木青救下了顧夢,自己被擄走了。那年,草木青八歲,八歲的孩子隻記得有個非常疼愛自己的姥姥,卻不知道姥姥的名字。 無論怎樣,孩子們都會長大,妹妹讀初中時被父母接到國外念書,小院裡剩下我和姥姥,十八歲那年,我實現了夢想,入伍當了兵,隻剩姥姥一人。小院真清靜,姥姥一個人做飯,一個人澆花,一個人沏茶,一個人下棋。她很想和孩子們說說話,可該和誰說呢,很想寫幾封信,又怕打擾孩子們,很想孩子們,隻能在日歷上記錄下他們所在城市的天氣,那些風霜雨雪,原來千裡之外,還有一個人陪我們一同感受。 再見草木青,是在我的病房裡,此時他十九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