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嗨。”方圓又擦了把汗,“劉鑫啊,這一個多月下來,你挺懂事的,現在像你這樣肯乾的年輕人不多的,你要堅持,噢。” “好的!我還要早點把跟你借的錢還上。”劉鑫說。 方圓擺擺手,說:“不要老提這個錢,沒幾個錢,你肯定今年內就能掙出來還我,這個不重要,目前看來,你是棵好苗子,要多努力,堅持,別浪費了自己的資質,懂了嗎?” “嗯,懂了。” “你來這麼久了,我還沒問過你家裡情況,你爸媽現在乾什麼工作?” “我家啊?我家也沒啥好說的,我媽很早就出去打工,我就跟著我爸生活,經常飽一頓餓一頓,後來,我爸媽在我九歲那年就離婚了,我就跟著我媽,我媽沒法帶著我在身邊,就托給她三姐帶我,就這樣一直到我上大學,結果,我剛上大一,我爸就去世了……” 說著這些,劉鑫望著外麵飛速往後消失的景色,思緒也飛回了很多年前,回到了他父親劉四兒死去的那晚。 那是五月底的酒州,天氣一貫的潮濕悶熱。劉四兒身邊沒有一個人,他獨自坐在午夜的雙手裡,左手的煙正在被火光緩慢地吞噬,煙霧絲絲縷縷地飄散在密不透風的屋子裡。 老邁生銹的電扇不間斷地發出“嚓嚓”的聲響,也許吵得劉四兒無法入睡。麵對著正前方同樣老邁而睡眼惺忪的電視機,劉四兒靠在骯臟破舊的沙發上,慢慢地,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早上八點,飯館的老板來飯館的時候,店門還是死一樣地緊閉著,若是在平常,劉四兒早已經拉起卷簾門,笑吟吟地迎接老板了。 老板在樓下使勁地拍打卷簾門,卷簾門上的灰塵撲麵而下,老板破開嗓子叫劉四兒。店裡沒有任何回應。 老板叫來人,破門入室,罵罵咧咧地沖上樓去,見劉四兒竟然還坐在沙發上,隻是手裡的煙火早已被時間澆滅。 狗日的劉四兒,還在睡!快點起來!老板上去拉劉四兒。劉四兒身體沉重如同灌了鉛,仍然沒有半點回應。 老板臉上的怒容逐漸變成了驚懼,然後,他從衣服口袋裡掏出手機打電話。 劉鑫父親死後,他母親在電話裡告訴他:“你老漢兒托夢給我說,他是被害死的。”劉鑫母親說她一下子就驚醒了,好像劉四兒剛在她耳邊說過,現在她還記得明明白白。 劉鑫母親是這樣懷疑的。這種迷信的想法固然可笑,不過它卻如同一瓢冰水澆在劉鑫頭上——父親無錢無權也無仇人,自然不會有人想要害死她。可是,劉鑫卻又時常被一個想法困擾,當真他父親要是被人害死的呢?他怎麼會被人害死呢?又有誰會去害死他呢? 劉鑫帶著一身驚慌失措趕回到家裡,白晝的陽光毒辣晃眼,照在他的臉上時,洗去了他嘴唇上最後一點淡淡的血色。 “你老漢死的時候,麵容安詳得很,看不出來有一點點痛苦,就像睡著了一樣。”劉鑫的二伯母在他回家後對他說。 劉四兒的遺體早已被送到殯儀館去了。 劉鑫的二伯父避開祖父對他說:“當時沒得辦法,人家老板還要做生意,你曉得的,死了個人在店裡,巴不得早點把人拉走,他跟你祖父商量了一下,願意拿出五千塊錢作安葬費,你祖父馬上就同意了,你老漢兒當時就被送到殯儀館去了。” 後來碰到祖母的妹妹,她才皺著眉頭,像所有上了年紀的老大媽一樣,用仍然尖細的嗓子對劉鑫說: “你不曉得,要不是我,你祖父還不得通知你!當時要運送你老漢遺體去殯儀館時,我就對你祖父說,還是應該先通知劉鑫,劉四兒就他這麼一個兒子,等他回來再做決定。你猜你祖父怎麼回答我——通知他乾啥子!還不一定回來,那麼遠一趟!” 劉鑫的父親就這麼死了。沒有人覺得蹊蹺,大家都一致認為這是劉四兒常年酗酒的惡果。 其實,光是酗酒是不會死人的,可是劉四兒不光酗酒,而且喝得全是劣質酒。他隻喝得慣兩塊錢一斤的白酒,幾百元一瓶的五糧液他說辣喉吃不來。 早在父母還沒有離婚之前,劉四兒就經常讓劉鑫給他打酒吃。 至今劉鑫還記得,那時年紀尚淺的他,總在傍晚的時候,從父親那裡得到兩塊錢,然後拎著酒瓶晃悠晃悠地去打酒,有一次酒瓶不小心脫手打碎,劉四兒臉色不好看,但沒有打他,隻是在他腦袋上拍了兩下,叫下次小心點。 隨後又給他兩塊錢重新去打。 那時候劉四兒吃酒就吃得很兇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自劉鑫有記憶以來,父親就沒有和酒分開過,到了最後,還是酒陪他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刻。 離婚了之後,劉四兒上班的鞋廠也倒閉了,過著窮困潦倒的日子。雖然他也與人結伴,到沿海那邊進過廠,但是一分錢沒有賺到,結果還賠了老本回來。劉四兒曾在信裡告訴劉鑫,吃不消那種重體力活。 回到家鄉後,劉四兒又乾過刷盤子和發報紙的活計,但最終被他辭退了,尤其是刷盤子那裡的老板,覺得劉四兒雖然手腳慢了點,喜歡喝酒,但是為人老實隨和,所以酒也隨便他吃,待他和和氣氣的。 不過劉四兒總說這種活計太累,他受不了。 劉鑫的母親和祖母早在劉四兒刷盤子的時候,就叫他去擦鞋,劉四兒卻自認為是知識分子——高中畢業——一度放不下架子,甘願過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不過即使沒有飯吃,但是酒仍然是少不了的,隻需要一杯白酒,一碟花生,劉四兒就可以悠然自得地喝到暈暈然。 不過這種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劉四兒最終還是在街邊擦起了皮鞋。 很快,他發現擦鞋竟然是一份又輕鬆又掙錢的生計,於是一擦就是七年,這七年裡他長期在街邊小飯館裡吃飯,飯價與老板商定好,中午兩元五,晚上兩元。這個飯價十分穩定,一直延續到了他去世。 劉鑫曾同他一起在這種飯館裡吃過飯,飯館灰白色的斑駁的墻壁上掛滿了蠟黃色油珠子和黑色的煤煙灰,八仙桌的桌麵上可以刮下一層油來,夏天時蒼蠅不停地在你周圍飛來飛去。
第四十七章 我剛上大1,我爸就去世了(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