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了半個多小時，劉四兒總算完全化為了塵埃。 　　裡麵的人叫劉鑫把骨灰盒抱進去裝父親的骨灰，他把盒子抱進去，裡麵的工人把剛才裝劉四兒的鐵皮盒子拉出來，把骨灰傾在骨灰盒裡，有一些大塊點的骨頭，工人就留在鐵皮盒裡，然後用鐵鏟“嚓嚓嚓”幾下碾成粉末，再倒在骨灰盒裡。 　　裝好骨灰盒出來，再一看，剛才還是一副人形的父親，現在已經化為塵埃，裝在了一方小盒子裡麵了。 　　骨灰盒抱回去辦喪事，劉鑫的祖父沒有再看過兒子的骨灰盒，也沒有對火化一事再說什麼。 　　劉鑫的祖母仍然有些神誌不清，說話總不在點上。由於天氣炎熱，追悼會的期間，二老都沒有下樓，呆在屋子裡等著一切辦完。 　　追悼會開完，第二天就是劉鑫出殯之日。劉鑫的舅舅花了很大的功夫為他的父親在鄉裡找了一塊地。 　　於是，大家一路鞭炮把劉鑫送過去下葬，人們都笑著說劉四兒生前不熱鬧，死後反而熱鬧了一下。 　　入土為安，放完鞭炮，祭拜之後，儀式就算結束。劉鑫的大伯父最後向兄弟道別說，“四，喝吧，喝死了算了，現在你到那邊去使勁喝，誰也管不了你了！” 　　辦完喪事，劉鑫趕著回學校考試，走之前他的祖母還是沒有恢復，好像自己兒子隻是出行旅遊去了一般。劉鑫的母親對於辦喪事的過程頗有微詞，不過時過境遷，她也沒有辦法。 　　回到學校的劉鑫，很快就對父親的死釋懷了，仿佛在他的潛意識中，父親並沒有死，暑假回去的時候，他還會看見父親，就坐在那個街邊擦鞋，看著他來就對他笑。 　　劉鑫的母親說，雖然那個時候很恨你老漢兒，但是聽到他死了的時候，腦袋裡還是嗡的一聲，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二伯父給劉鑫來電話的那個早上，他正在上課，接了電話後，聽到那邊一片嘈雜的聲響，然後二伯父告訴他，劉鑫啊？劉鑫，你老漢兒死了…… 　　劉鑫以為二伯父是在給他開玩笑，父親怎麼會無緣無故地死掉？ 　　可是最終，他也沒有查出父親的死因，醫生認為父親是正常死亡，沒有必要屍檢。 　　劉家的人也認為，劉四兒一無所有，絕不會有人害他，必定是他長年喝酒，導致肝臟衰竭而死。 　　劉鑫母親得知劉四兒過世的消息，就讓劉鑫立馬訂飛機票趕回去。在從教室回到寢室的路上，地皮一反常態地變得綿軟無力，走了一段後，劉鑫的胃疼得蹲在地上沒有力氣站起來，闊別了十年的淚水重新爬滿他的臉龐。 　　暑假回去，劉鑫的祖母終於恢復了，說話變得有條理了。 　　劉鑫坐在她身邊，她的臉上爬滿了悲傷。 　　祖母說，“前段時間四兒死了，我不曉得是咋的，腦殼就是不中用，不過還好我沒有氣得太兇，要是我氣的話，我這副身體說不定也跟著去了。” 　　祖母頭腦一清醒，就有很多的話，說了很多劉鑫父親的事情，她說，“一直以來，我是護著你老漢的，幾兄妹裡就隻有他最矮最窮。其實不是他的錯，他小的時候長得白胖胖的， 　　“但是家裡窮，怕養不活他，就把他抱給人家，沒想到過去就害了一場病，抱回來時肩膀也歪了，背也駝了，個子也不長了……說實話，他配不上你媽媽。我一直都認為娶了你媽是他的福氣，可惜他不好好珍惜……” 　　劉鑫一邊聽祖母回憶往事，一邊看祖母，她已經滿頭銀發了。 　　辦完喪事後，劉鑫與二伯母到父親住的地方清理遺物時，二伯母笑著對他說，“你老漢他還是想著你媽媽的，書桌上盡是你媽的照片……他確實是喜歡喝酒，離了婚一個人住，沒事就隻能喝酒了， 　　“我覺得他精神空虛，你沒在他身邊，也沒女人在他身邊，沒個寄托，雜不孤獨？我前兩天收拾他的東西時還有幾盤他的黃色影碟。他雜能不喝酒嘛？” 　　果然，拉開衣櫃的抽屜，裡麵還有幾盤黃色影碟。劉鑫頓時覺得一陣痛楚。 　　劉鑫父親在街邊擦了七年的鞋。 　　這七年裡，劉鑫過一段時間就會去看他。 　　每次去，劉鑫遠遠地望見父親坐在街邊，行人和車輛從他麵前來來往往，他就那麼坐在街邊，微駝著背，看著眼前的車水馬龍，等著別人找他擦鞋。 　　劉鑫曾多次勸父親少抽煙，他那時幾乎是一天一包，煙也是低檔的劣質煙。劉鑫父親就說，坐在街邊，太久沒人找你擦鞋的時候，不抽煙就難受。 　　父親死後，劉鑫第一次走高中時去看父親經常走的街道時，忽然就覺得心裡絞痛，胃裡一陣抽搐，來到那個曾經常常遠望父親的老街口時，他看不到父親坐在那裡了。 　　父親坐在街邊發呆凝望的形象，找書苑 www.zｈaoshuyuan.ｃom 從此永遠地封印在他的記憶中，再也不會出現在現實中了。 　　羅蘭·巴特曾在他母親去世後寫道，我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形象，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這時，劉鑫才漸漸明白，原來他失去的，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同時，劉鑫也逐漸明白，為什麼他的父親要悄無聲息地離開這個世界，不通知一個人。 　　“哎，抱歉啊。”方圓嘆了口氣，把劉鑫的思緒拉回了車裡，“我沒想到你家裡是這樣的。” 　　劉鑫笑笑說：“沒事的，人生嘛，不就這樣麼，我早就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麼？” 　　“就是不管發生了什麼，生活還是一樣要繼續的，不管是消極的，還是積極的，生活都是一樣繼續的，不一樣的隻是你自己的感受而已，所以，即便遇到很不好的事情，我還是寧願選擇積極，如果實在積極不了，那就長痛不如短痛，關機好了，人活著，總要灑脫點好。” 　　方圓張嘴做出誇張的表情：“看到我的表情了嗎？劉鑫，你把我震驚了，可以啊！” 　　劉鑫隻是憨笑。 　　方圓恢復了點正常，又對劉鑫說：“劉鑫，我很意外，你能對我說這麼多，說明你很相信我，我很感動，說真的，劉鑫，你還是不容易的，但是你媽媽更不容易，她現在肩上還有撫養你弟弟的重擔。 　　“所以，你這個做大哥的，一定要努力，要給你弟弟也做好榜樣，你好好奮鬥幾年，出人頭地了，在大江成個家，把你媽媽接過來，這樣，你媽媽才能有個好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