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你看今天小紅相親，咱們是不是......”小紅的大哥嘴裡叼著煙卷，猛吸了幾口，抿了抿嘴唇，試探性的跟他老婆問去。 　　娟子眉頭一皺，手裡數著昨天麻將場贏得零錢，有些不耐煩道：“我看你是閑的沒事做，那一老一小，一天天那是往死了能吃，他倆吃的糧食夠喂兩口肥豬了，這還是我求著表姐，答應了兩袋小米，才好不容易找個不缺胳膊腿同意相親。” 　　男人一聽，嘴巴一撇，不禁有些生氣，狠狠的把煙卷戳在煙灰缸中，也不敢說什麼，他確實是村裡出了名的怕媳婦，老婆又是個文理不通的，他甚至一直覺得自己其實很孝順，覺完全是硬逼成這樣的，雖然隻是他自欺欺人的借口罷了。 　　“你敢湊過去，晚上你就睡草棚，沒事下地乾活去。” 　　男人嘆了口氣，知道反抗也是無事於補，便轉身一把將門甩開，揚長而去。 　　...... 　　“快，屋裡坐，屋裡坐。”小紅的媽媽說話都那麼有氣無力，但還是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桌子上擺著一個破舊的白瓷茶杯和紅水壺，表麵的瓷漆已經掉的快差不多了，裸漏出來一塊一塊的黑銹，小紅的媽媽艱難的挪著身子，湊過去倒水，雖然是這樣的境遇，她仍然沒忘記最基本的禮數和待客之道。 　　非常簡單的見麵，小紅的母親一直非常尷尬且不好意思，因為她心裡清楚，即使窗子大開，這滿屋的屎尿味，任誰也很難受的了，但癱瘓的她無能為力，無法做出任何改變。 　　人活到了知天命的時候，一切的無奈和苦楚都變成了坦然，隻有緊緊地握住維持生命的那根線，拚命的呼吸和睜開雙眼，即使沒有希望，也要活著。 　　小紅也確實像張媒婆說的那般，沒有特別嚴重，喝水吃飯可以自理，知道上廁所，這其實已經很不錯了，李蘭和柱子看完也覺得很滿意。 　　然而，讓人沒想到的是，張媒婆跟娟子溝通了一下，她竟然讓李蘭他們直接將人領走，說是一個傻姑娘辦婚禮，沒有任何必要，說出去怕是讓人笑話。 　　聽到這麼隨意的話，就連張媒婆都有些臉上掛不住，她雖然早就聽說娟子不是個孝順的主，但卻是沒想到會如此過分，看到小紅和他媽媽的處境，張媒婆本就心有慚愧，因為當初就是她把表妹介紹給小紅的大哥。 　　小紅的媽媽聽到張媒婆說娟子讓人直接把人領走，緊緊的握緊了拳頭，一股怒氣直接沖上頭頂，她咬了咬牙，強忍著眼中打轉的淚水，但事已至此，她清楚自己沒有反抗的權利。她緊緊的握著李蘭的手，說道：“罷了，親家母，小紅從小是個好孩子，希望你們能好好待她，我想單獨跟小紅說說話。” 　　她輕輕捋了捋小紅額頭前的頭發，喃喃的說道：“紅啊，這輩子娘對不起你，小時候你就是個聽話的好孩子，我知道你長大了也會孝順，你別恨你哥，就當他也是無可奈何吧，到了人家要聽話，記得按時吃飯，上廁所要說話，我的好閨女，娘舍不得你，舍不得你呀。” 　　越說越淚流滿麵，小紅依然那麼笑著，但慢慢的嘴角卻怎麼也張不開，眼角也閃爍著出絲絲淚光，黑暗中她看到了一束光，她想透過光看到外麵世界，想舉起手給媽媽擦擦眼淚，可是掙紮了許久，還是沒能舉起來，那束光越來越淡，直至逐漸消失。 　　此情此景，任誰也不能不動容，李蘭同樣是眼睛紅潤，說道：“大姐你放心，我一定像對待親姑娘一樣待小紅，有我一口吃的，就餓不著她。” 　　小紅的媽媽努力用雙手支起身體，翹著脖子，看著自己的姑娘走出院門，千萬般不舍，淚如雨下。 　　...... 　　小莊子出門就聽大家議論紛紛，聽到小紅就要被領走，他突然慌了神，趕忙飛奔回家，鼓著勇氣，咬著牙，眼睛死死的盯著他爹的臉，“我一定要送小紅姐出門。” 　　他爹舉起的手停在半空，卻怎麼也沒扇下去，道：“罷了，天氣預報說是有雨，不去收榛子了，你去送吧，快去快回。” 　　小莊子凝重的表情終於放鬆了一些，拿上自己親手采摘晾曬的半袋野榛子，趕著驢車就出去了。 　　“大嬸，我是小紅姐的朋友，路這麼遠，我送你們回去。” 　　“好呢，那真是謝謝了！” 　　大鐵車依然咣當當的響著，幾個人坐在鐵車上，還好放了幾塊墊子，不至於顛屁股。小莊子也沒怎麼說話，隻是開始隨意聊了幾句，偶爾回過頭看了幾眼小紅，小毛驢今天格外有勁，腿腳如飛，本來以為很長的路程，卻仿佛一眨眼就到了。 　　“嬸，這野榛子算是我給小紅姐的禮物，小紅姐是個苦命人，你們要好好待她。” 　　李蘭回過身，看著眼神閃爍的小莊子，微微一笑道：“今天真是謝謝了，我們會好好對你小紅姐的。” 　　小莊子趕著車，走幾步就回頭看一眼，直到人影消失，他抿了抿乾燥的嘴唇，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望你幸福。” 　　在命運的長途中，無數選擇和遺憾交織，情感在此刻或未來的某個時刻，總會從內心迸發而出，可能將來的記憶和悔恨會一直出現，但是未來的你和現在的你，其實並不在同一時空，所以，如果可能的話，盡量多一些勇氣，人生需要不一樣的色彩。 　　...... 　　回到家裡，自己的妹妹竟然就這麼讓人直接領走了，這麼大的事，都沒跟他商量，小紅的哥哥顯然是非常生氣，相比之下，她媳婦倒是心情十分舒暢，終於擺脫了一個大累贅，燉了一大鍋排骨，她還太陽從西邊出來的，給單獨成出來一大碗，道：“今天高興，給你媽送去一碗。” 　　小紅的哥哥一聽，這才緩和一些，趕忙拿兩個白麵饅頭和一大碗排骨，給他媽送去。 　　“媽，我給你送排骨來了，可香了。” 　　小紅的媽媽躺在木板上，背過身，顯然還在生氣，也不搭理他，他坐在凳子上，把屎尿盆到了，坐在椅子上說道：“媽，你別難過，你盡量往好處想，小紅沒準能找的是個好人家呢。” 　　這件事娟子確實做的有些過分了，但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自然要朝好的方向去看，她大哥自知理虧，所以說話也有些沒有底氣。 　　小紅媽媽慢慢抬起頭，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惡狠狠的看著小紅的大哥，拿起大碗排骨，直接摔在了地上道：“我怎麼會生下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狼心狗肺，給我滾！” 　　被罵了幾句，小紅的哥哥也是來氣了，本來這事就跟他沒多大關係，他好心好意的送排骨來，不吃拉倒，轉身就出去了。找書苑 www.zhaoshｕyuan．com 　　不一會，天邊飄來一大片烏黑的雲彩，不斷翻滾，越壓越低，緊接著電閃雷鳴，大風呼嘯，大雨傾盆而下。 　　雨下的非常大，仿佛一個大水盆從空中往下倒水一般，打在房屋和堅硬的地麵上，雨聲很響，甚至我們都聽不到小紅媽媽的嚎啕大哭，那聲音聲嘶力竭，她努力撐著自己瘦小的身子，不顧身體的一陣陣疼痛，摔到了地上，左手抱著一把破舊的二胡，右手努力向屋外爬去，邊爬邊哭，手指灌滿了黑泥。 　　隻是很短的距離，小紅媽媽因常年不動，肌肉萎縮嚴重，爬了十幾分鐘，她終於爬到了外屋的鹵水罐旁，這大罐鹵水，是家常必備做豆腐用的。 　　她已經哭的累了，沒有力氣了，一輩子的苦一輩子的恨，在此刻傾瀉而出，她輕輕撫摸著那把破舊的二胡，那是她老公生前最喜歡的東西，兩個人結緣，也是因為她老公拉的一手動聽的二胡，“老東西呀，狠心的老東西，我來陪你了。” 　　她從兜裡掏出一塊潔白的手絹，擦了擦臉上的泥土，把淩亂的頭發重新紮了起來，做完這些之後，把鹵水桶側翻，她毫不猶豫的喝了幾大口，鹵水順著喉嚨落下去下去，竟然不難受，她平靜的躺了下去。甚至有些放鬆了，好多年沒有這種輕鬆的感覺了。 　　那朦朧的一瞬間，小紅媽媽看見了和和睦睦的一家人，大家嘴角洋溢著笑容，桌子上擺滿了雞鴨魚肉，孫子看著電視中的動畫片蹦蹦跳跳，還有小紅那甜美的笑容...... 　　她嘴角微微揚起，安詳的離開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