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六日,劼雒到達北地王府。 北地王和劼雒見麵之後也沒和劼雒過多寒暄,隻是簡單的問了劼雒的母親是否康健,然後就進入正題了,“小劼哥,隆州一年的賦稅有多少你清楚嗎?”,劼雒知道北地王這麼問是想從隆州掏銀子補他戰事失敗的虧空。而隆州又是公認的窮地方,便往少了報:“賦稅兩項共折合白銀二百九十多萬兩”,“這麼窮啊……哎,程伊搞的那個商旅關稅和開荒屯田不是很見效嗎?屯田實際的畝數有多少了”。 劼雒的記憶力很好,而且他整日梳理隆州政事,非常清楚一些統計出來的數字。經過上官呈的匯報,雒城今年預計開荒田的數量有七萬畝,劼雒按程伊在官報中書寫的數量說,“目前已經開墾兩萬五千八百餘畝”,北地王聽到後點了點頭,“那今年大概會有三萬畝,也就是說明年這個時候就會產九萬石糧食”,“聖明無過大王”。北地王接著問劼雒,“程伊在隆州都做些什麼事啊?”,劼雒很快就回答說,“程刺史每天在刺史府處理公務,每月的一日、十五日到州牧府衙門和孔州牧商討三日治州策略,會晤簿曹、兵曹等下屬,落實政略時間不定”。 “他和王墨都說什麼了?”,劼雒想到程伊最近都在與王墨議事,不知道北地王知不知道詳情,就說道:“程伊應該沒有很頻繁地會見王墨,而且說話的時候臣也不在場”,北地王緊跟著說,“一連都談了五天了,還不頻繁?”,聽到這話,劼雒明白北地王在刺史府安插的眼線很多,於是說,“哦,這五天啊,寶興郡守李珃似乎有收受賄賂之嫌,程大人正在了解實情,又安排王墨秘密調查,所以談的時間長了些”,北地王笑著說,“嗬嗬,程伊步伐很快嘛,又要收拾寶興郡了,好!好了,小劼哥,幸苦你在隆州幫著程伊辦公,先去休息一下吧”,“諾”。 劼雒在走廊上走著,每一步都邁得自信且通透。劼雒知道他麵前的這個主子已經對他討厭透頂了。北地王礙於自己求賢若渴的名聲,一時間無法立即將劼雒除掉,但一旦有了證據,劼雒想在他的勢力範圍內活著是很難的事情。 次日,北地丞主簿魏岌會見了劼雒,魏岌笑咪咪的對劼雒說,“大王知道劼先生寫得一手清秀好字。您和大王又是幼時玩伴,名為君臣,實則兄弟。大王派您了一個好差事。恒海王劫掠皇宮,不少寶貝都拿走了,一些官文聖旨,內廷記錄還在,北地王想收集整理合成上諭檔,起居注,和德官員實錄等,尊崇先皇,以傳後世。哦!大王還說了,這神聖的職務除了孤的兄弟別人都不能勝任”。劼雒微微一笑,向魏岌施禮後就去到北地丞相府的文起閣開始準備謄抄官文。 時光荏苒,歲月穿梭。 時間來到轉過年來的六月份。因為恒海王要維護歐陽家族的正統地位,還要證明歐陽北鬥的死與他無關,恒海王在和德三十年之後的新年用當了二十幾天皇帝的歐陽北鬥的年號,永延。北地王這邊也認可這個年號,更認可身在朝天郡的丞相高奇珍和禦史大夫鄒長寧為歐陽北鬥上的謚號:“大晏國孝沖皇帝”。 永延元年六月十八,北地王寫信給隆州牧孔睿、隆州刺史程伊,讓他們在今年秋收時將去年在雒城開墾田地的一半收成作為軍糧運到天全縣。 孔睿雖然和程伊分屬不同的派係,但在維護他們在隆州的專製上出奇的一致。 看到信後,孔睿對程伊說:“我隆州每年向北地進貢四十萬兩白銀,還管我要軍糧,這是逼著我們去要飯吶!”,程伊高聲喊道:“不管了!不管了!我是奉旨來做官的,不是奉旨來收刮民財的。他們打敗了仗,問我隆州百姓要糧?”程伊看著孔睿,伸右手指向外麵的天空,“把令旨發給農戶!看他們給不給!”。孔睿皺著眉頭說,“易然兄啊,這次你可不能再聽北地王的了,現在隆州之所以能維持完全是因為你平匪患,收商稅,興屯田,如果這些成果都用在前線打水漂了,你我這位子可就坐不穩了”。程伊說:“我現在後悔,你說你老當初怎麼不規勸我讓我再少報些田畝數,三萬畝,九萬石糧食,就要分四萬五千畝出去”,“哎哎哎,我說易然兄,這事可是你我共同商定的,可別怪我一個人身上”,孔睿睜大眼睛對程伊說。 程伊點點頭回道:“是了是了,孔大州牧,我年紀小,剛剛做官,您在這個位子上十多年了”,程伊雙手端起茶遞到孔睿手裡說,“這種事兒我是第一次遇到,您老可得拿定個主意啊”,孔睿捋著胡須說:“辦法倒不是沒有,隻是需要你我共同來辦”,程伊作著急狀說,“我的州牧大人吶,您到現在了還在疑我,這樣,您說個章程,我們聯名上公書”。 孔睿的做法其實很老套。隆昌郡翠屏縣和周邊的幾個縣有些旱災,事情不算大,因為這個地方常年乾旱,放到平時幾乎都不會上報。孔睿在公書上誇大了旱災的情形,意圖將四萬五千石糧食留做賑災使用。這樣糧食就不用運到天全縣了。公書上程伊也簽了字。 北地王看到這份公書後非常惱火。按照北地王的想法,天全縣三萬守軍今年秋冬的糧食就是要從隆州補齊,可兩位封疆大吏這樣聯名抗命令北地王氣憤極了。冷靜下來後他派人去找劼雒,讓劼雒回隆州暗地裡查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使得程伊和孔睿聯名上書,程伊的一份密函也沒有發來。 劼雒正在文起閣編寫《大晏國和德年間大事年表》。這時候陶琪采來看劼雒,並向劼雒詢問 普格郡防務的問題。話說到一半,屋外的看守走進屋中向琪采和劼雒鞠躬,“二位大人,奉北地王令旨,劼先生現在是文起閣的編修,其餘軍政要務不是劼先生該管,請陶祭酒不要再談及此類事,麻煩各位了”,說完他又鞠了一躬退下了。 陶琪采剛要斥責那個看守,“你!”,劼雒連忙製止了琪采,想到在隆州時程伊處處事事詢問他,劼雒心中不免產生一絲涼意。琪采安慰他道:“小劼哥,你也別灰心,老天這是在磨你的心呢,你這樣的大才以後大有可為”。劼雒搖了搖頭,拿起毛筆繼續寫著,琪采隻好離開,走到門口時對著看守哼了一聲,甩了一把袖子走開了。 魏岌這時走到院內和琪采對視了一眼進入文起閣內,邁步進入室內,宣讀北地王令旨。劼雒跪地接旨。大意是讓他回隆州暗中查清程伊反對上交軍糧的來龍去脈並盡快和趙天風一同押運四萬五千石糧草趕赴天全縣。 晚上,劼雒收拾好行李躺在床上難以入眠。他又想到八歲時,父親在他選擇跟北地王走的時候說的話:“你隻要進入王府,今後你的一身一命便不再屬於自己”。劼雒十六七歲時在王府看著那些官員辦差,也學到不少。他暗暗下決心,我父親隻不過是一介武夫,搞不懂官場裡的事,沒混明白才被罷免,有什麼資格勸我不入仕途呢,我做得一定要比父親好。 如今,我隻是個幕僚,沒有正經的品級,沒有正經的官職,隻是在北狄入侵時短暫做了幾天的贊軍校尉,現在充任編修。想著想著眼淚流了下來落到木枕頭上。 第二天一早,劼雒與四個護衛騎著快馬從京直道南下。跑了兩個白天,中間在京直道旁的驛站歇了一晚到達了雙河縣。京直道在雙河縣這裡有一個岔路,往西能進入隆昌郡,也就是隆州的治所,往東南方向直通越州的治所蒼溪郡。劼雒看了一眼“五百裡蒼溪郡”的石碑,勒馬向西奔去。 越州牧在這個時期處於中立位置,他既不向北地王臣服,也不向恒海王臣服,反而與司隸校尉非常友好。司州名義上是北地王的勢力範圍,不過歐陽北鬥在世時,司州官員與北地官員產生過多次摩擦。恒海王劫掠皇宮,沒跟隨恒海王走的京官,也隻能承認北地王的合法性,否則他們就無依無靠了,所以司隸校尉是不得已才聽命於北地王的,司州也並不像隆州那樣年年給北地王進貢,隻是在年終或者節日將至時送去一些各級官員的賀禮。 北地王和恒海王都想拉攏越州加入自己的集團。越州牧兩邊都沒有答應,都沒有得罪,兩邊的話也都不聽。越州這麼重要嗎?越州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國度呢?讓我們跟隨一輛豪華馬車去一探究竟。 這輛豪華馬車是由兩匹馬拉的小車,適用於市區裡行駛。車廂由藍色珊瑚絨麵料包裹,車身的木件用油浸泡然後陰乾,循環十幾次之後榫卯結成車體,雨天不濕。木件間留有縫隙,目的是起到緩沖震感的作用。車輪裹革,也是為了減震。車內可坐兩人,座位由三尺厚的棉花壓成,上鋪針織坐墊,柔軟舒適。 馬車緩緩行走在鬧市當中,在馬車裡能聽到街上的幾個婦女說話:一個稍微有些沙啞的聲音說,“我家那個說啊,翡翠要看什麼色、重、音,我是不懂那麼多”,一個年輕的婦女笑著說道,“剛才在店裡也見你聽音啊,這會兒出來了又跟我們裝明白人”。一位聲音尖銳的女人說,“什麼色、重、音,是色、重、根吧,我聽我家那個他是這麼說的,色根顏色好就是好翠”,那個沙啞的聲音回道:“哎呀,我不懂。不過剛才那幾個翠的確不好,也沒有我上次來逛的時候樣兒多”。 馬車繼續走著,一個賣花和花瓶的老板娘和她的丈夫說著話:“行,你去多掙錢吧,其實我也不想你掙太多錢”,丈夫問為什麼,老板娘說,“你錢掙多了以後就不隻給我一個人花了”,丈夫笑著問,“那我還給誰花?”,老板娘撒嬌道:“不知道,你想給誰就給誰唄。到時候我們家人口就多了,都是姐妹”,丈夫摟著老板娘在耳邊說,“那我就讓你管她們,你就是我的後宮之主”,老板娘一把推開丈夫的胳膊說,“得了吧,你就是想把我給換了,換更好的侍候你”。這時候街對麵店鋪賣錦緞的女老板喊道:“哎哎哎!你小夫妻以為這是你家屋頭呢?快收斂些吧!哈哈哈”。 和隆州街頭百姓們穿著一望無際的灰暗色衣服不同,越州百姓們身著錦緞,各色服飾,鮮艷多彩。馬車裡坐著的人放下窗口簾,閉上眼睛打起盹來。 不久,馬車進入了一個大宅院,裡麵都是洗衣服晾衣服的女人。馬車裡的人還沒下車就聽到院子裡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右胳膊挎著一個木盆左手指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罵道:“你個婊子生的賤種!我辛辛苦苦帶著你,給你飯吃,給你洗衣。老娘給浣衣局洗衣服,一件衣裳收十錢銀子,給你洗帶屎的褲子一文錢沒收你的不說,還得受著你的氣”,這個女人把盆裡的水潑在地上接著說,“你那個婊子娘金山銀山的不少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把你托付給我,她享清福去了!”,這個女人左手指了指桌子上的炒莧菜、木耳和米湯看著孩子說,“你眼前這飯食是不好吃,可你要記住,你現在是在浣衣局,不是窯子裡,沒有那麼多越陽菜譜上的菜給你吃,你還真當你是孔雀大明王的後人了,你不吃就餓著吧,餓死你你親娘就化身菩薩來給你超度了”,說完,這個女人又揚了揚木盆裡剩餘的水走進廂房中去了。 馬車裡的人問車夫,“什麼叫孔雀大明王的後人?”,車夫笑著說,“害,這孩子的媽是鬱江上最紅的,花名叫孔雀,客人們尊稱她為‘孔雀大明王’,寓意她像菩薩那樣尊貴,受萬世香火”。馬車裡的人哂笑了一聲就下車了。走到孩子的身邊說,“走,哥哥帶你吃好吃的去”,孩子看到這個陌生人,長得矮瘦,臉又黑,身上彩繡輝煌的綢緞和他的臉色相去甚遠,害怕不敢去。他想去拉孩子的手,孩子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這個人蹲到孩子麵前說,“你媽是妓女,我爸是賭徒,咱們倆的命差不多”,這個人指了指門口的車,“跟哥走嗎,哥帶你上那輛馬車,去街市上買糍粑糕吃”,見孩子有點動搖,這個人接著說,“我叫小六點兒,你以後就叫我六哥,你叫什麼”,孩子小聲說道:“蘭青”,小六點兒說:“好!你以後就叫蘭青子,我的弟弟,我認你做弟弟,你跟哥混,咱們不一定比那些世家大族的差,對不對?”,小男孩點點頭,“走,以後你想吃什麼哥就給你買什麼”,小男孩跟在小六點兒後麵往馬車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