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醉生夢死中醒來的王貴有些精神不振,悶聲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趙佐從容上前:“特來責問王統製。” 王貴揉著眼睛,似有些無所謂的道:“咋說?” “敢問王統製,”趙佐不滿的情緒更甚,直接開口道:“金人日夜攻城不止,城內數萬軍民的生死皆仰仗於統製,為何王統製反倒是這般作態?” 王貴隨口應道:“不過是各司其職而已,我在與不在並無區別。” “既如此,統製何不徑自棄了全城逃命?”趙佐冷笑道:“既然擔著這個身份,偏偏又將自個的責任置之不理,任由旁人拚生拚死?” 王貴無言,乾脆不說話了。 且說,趙佐此前見到的嶽家軍,或像徐慶那般滿懷怨氣,或像羅延慶心灰意冷,但無論怎樣,都不曾像王貴這般,整日用酒精麻痹自己,逃避現實。 可不正是逃避? 旁人不清楚他這麼做的緣由,趙佐卻了解幾分內情。 之前還有些不確定王貴的動機,如今一見到對方借酒澆愁的模樣,趙佐便心知肚明,他終究是放不下陷害過嶽飛這件事的執念,以至於愈陷愈深,無法自拔。 平日倒還罷了,如今領兵與金軍作戰,幾乎時時刻刻都能想起從前在嶽飛麾下的時光,自然是分外難熬。 隻是趙佐的這番質問,雖然不甚好聽,偏偏這些天已有不少人對王貴說過。 王大統製實在是懶得再聽這些陳詞濫調,索性扭過身去,趁著這會還沒清醒過來,打算再補上一覺。 趙佐見狀,不由得一聲嘆氣,卻是忽然怒道:“戰又不戰,逃又不逃,你糊弄得了縣城上下,還能糊弄得了自己嗎!?” 這下子,王貴終究是有些愕然了:“我糊弄自己什麼了?” 趙佐沉聲問道:“王統製,你可還記得我曾說過的月光寶盒?” 王貴的眼神瞬間一冷:“你不是說,那個月光寶什麼,已經毀掉不能用了嗎?” “不錯。”趙佐道:“但是在毀掉之前,我還看見了些別的東西。” “什麼?” “我看見,百年之後,杭州城棲霞嶺南麓,建著一座嶽王廟。” “嶽王廟。”王貴怔了怔,品味著這個名字:“朝廷最終還是給他平反了?” 趙佐接著說道:“嶽王廟內,正是嶽飛之墓,墓前建有墓闕,闕前有照壁,上嵌‘盡忠報國’四字。墓門下,則有四個鐵鑄的人像,反剪雙手,麵墓而跪。” 王貴直起身來。趙佐每說一句,他的手便握緊了幾分,直到說四人跪像時,他手上已是青筋暴起。 “為何是跪著?” “當然得跪著。那四個跪像的背後墓門上,還有一聯,叫做‘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 “佞臣...”王貴沉默半晌,方才問道:“是哪四個?” “頭一個,乃是當今宰相秦檜。” 王貴毫不意外:“須得有他。” “次一個,秦檜之妻王氏。” “最毒婦人心,也當有她。” “再一個,張俊張伯英。” “小人,合該如此!” “最後一個。”趙佐故意放慢了語調。 “最後一個是誰!”王貴分外焦急,緊張到聲音發抖,以至於額頭上都冒出冷汗來。 趙佐緩緩道:“萬俟卨。” “什麼?”王貴意外出聲:“不是我嗎?” “不是。” 王貴長出了一口氣,不過是簡簡單單的幾句對話,他卻大汗淋漓,更是有些失神。 隨即,他便有些難堪的問道:“為何沒有我?” 趙佐反問道:“為何要有你?” 王貴的語調低了下去:“在此事上,我不是什麼好人。” “我沒說你是好人。”趙佐道:“我是說,你犯的過錯沒那麼大。” 王貴默然無語。 然而,嶽飛一事乃是王貴多年來的死結,豈會如此輕易解開。 他重新想了想趙佐剛才的一番言語,又不由得搖頭:“險些被你騙了,分明是你現編的瞎話,過來消遣我。” 難不成世間真有能穿越時間的仙家寶物? 可笑。 王貴是斷然不信的。 卻說,趙佐之所以要耐著性子開導王貴,隻因在眼下的這個節骨眼,對方的角色至關重要。 之前他進城的時候已然看得分明,梁泉縣經過這些日子的苦戰,早就瀕臨極限,處於陷落邊緣。 雖然趙佐帶來的援軍極大補充了人力,但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隻是杯水車薪,並不能真正解決危機。 究其原因,就在於目前指揮防守的孟成,畢竟是新附過來,名望不足,無法充分調度全城的力量,全靠朝天寨的老人互相扶助。 並且,由於久無援軍,城中的防守力量不可避免的越來越弱,就算孟成再怎麼殫精竭慮,憑他的力量還是有所不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與此同時,趙佐又很清楚,就算吳璘那邊不來支援,秦嶺群山中卻有著四五千抗金盟人馬,正在徐慶的帶領下拖延金人援軍。 是以整個鳳州大局的關鍵節點,便是梁泉縣的安危。倘若這裡守不住,那趙佐身死道消不說,之前的所有部署也都付諸東流了。 說來說去,就是一句話: 堅定守住,就有辦法! 而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真正能確保守住梁泉的,有且隻有王貴! 作為鳳州禦前諸軍統製,梁泉縣的最高軍事長官,加上前嶽家軍中軍統製,以王貴的身份和能力,隻需他打起精神認真負責,不說反敗為勝,至少能熬退城下的金軍,保個平局出來。 所以,趙佐無論如何都得想辦法讓王貴振作幾分,為守衛梁泉縣出工出力。 王貴這會已經是醉意全無,他不願再談起自己最為忌諱的話題,直接逐客道:“今天就到這裡,你若無事就請回吧。” “嶽王廟是真的。”趙佐自顧自道:“四個跪像也是真的。” “是真是假與我何乾?” 趙佐搖頭道:“我隻是覺得,四人跪在那裡有點少了,至少還需加一位。” 王貴嗤笑道:“加就加吧,羅汝輯、王俊、楊沂中,哪個都不是好東西。” “當然不是他們。” “那該是誰?”王貴譏諷道:“總不能又是我吧。” “怎麼會。”趙佐笑道: “最該跪在嶽飛墓前的,自然是當今聖上,趙構趙官家。” 王貴驚愕的抬起頭來。
第57章 王貴的心結(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