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趙佐的回答讓王貴大吃一驚。 　　作為當今天子，雖說包括王貴在內的不少人都對其有過怨言，私下裡也曾罵過昏君，但誰也沒敢想過，讓趙構跪在嶽飛墓前這種事。 　　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大逆不道。 　　眼見對方心神動蕩，趙佐哂笑道：“王將軍，那你覺得嶽帥被奸人所害，究竟誰是兇手？” 　　王貴躊躇半晌，終究還是不敢說出趙構的名字。 　　“你想說是秦檜，對嗎？”趙佐替他回答了。 　　王貴猶豫著點頭。 　　“嗬。”趙佐反問道：“秦檜他配嗎？” 　　秦檜固然是個罕見的奸臣，可他說到底就是個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最多比身為樞密副使的嶽飛高半級，憑什麼就能輕易做成鐵案，最終害了嶽飛性命？ 　　王貴木訥不敢言。 　　趙佐既捅破了那層窗戶紙，索性暢所欲言：“我倒不是說秦檜是什麼好東西，隻是若非有皇帝在背後，他又憑什麼敢用莫須有三個字，來搪塞天下人？” 　　“這…”王貴強顏替官家辯解道：“倒也不全是莫須有。朝廷後來說，他曾指斥乘輿，自言‘與太祖皆三十歲建節’，後來又受詔不救淮西，這才定了死罪。” 　　“太祖？”趙佐咂摸了兩下，又語出驚人道：“倒也是，趙匡胤確實是趙構下黑手的理由。” 　　王貴張口結舌，勉強問道：“這又是怎麼說的。” 　　“你把自個換成趙官家，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就明白了。” 　　不待王貴說話，趙佐繼續說道：“嶽帥在我等眼裡是枉死的忠良，可在趙官家眼裡，不論多麼貌似忠心，都是一樣的靠不住。” 　　“這些事，史書裡實在是太過司空見慣，毫不新鮮，想必趙官家早就看的厭倦了。” 　　“打有皇帝那陣開始算起，就有敢篡詔的李斯，屠王弒帝的周勃陳平，廢立天子的霍光。再往後，做了半輩子聖人的王莽，一生不敢篡位的曹操。這些人，一開始哪個不是忠心耿耿，哪個不是披肝瀝膽？” 　　“可一旦涉及到皇權，再忠厚良善的人也會麵目全非。遠有司馬懿這樣的大魏純臣，再到宇文護這般好賢侄，又有外戚出身的楊堅，連武則天這種六旬老婦，也要奪了親生兒子的位，自己坐到那皇帝位上。” 　　“王將軍不妨猜猜看，在當今這位趙官家眼裡，嶽元帥究竟是像千年一遇的諸葛武侯，還是柴榮忠臣的趙匡胤？” 　　王貴囁嚅不敢言。 　　“咱們趙官家的秉性你也清楚，窩囊得很，他哪有膽子去賭嶽飛的人性，賭贏了無非是做個光武，賭輸了的下場，那可就太過淒慘了。” 　　“說來說去，還是前輩們的吃相太過難看。王莽曹操那陣，還算能耐心的花上幾十年時間鈍刀子割肉，也願善待幾分退位的皇帝。司馬昭雖說當街殺了傀儡天子，總算高抬貴手留下了曹魏一脈。可再往後呢？” 　　“劉裕殺了皇帝，屠了司馬氏的近支，好歹留了遠支宗族的命。楊堅卻是把宇文氏全族殺的精光，連自己的外孫都沒放過。” 　　“事關自己及子孫後代的身家性命，趙官家賭不起也不敢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當個徹頭徹尾的孤家寡人。” 　　“殺了嶽飛，無非是對著女真人稱臣丟點臉。倘若不殺，萬一養出個宋太祖，官家的九族就該嫌多了！” 　　“這個，就叫做囚徒困境。” 　　“無解。” 　　死寂般的沉默。 　　王貴一言不發，半天後才緩緩道：“你何必對我說這些狂悖之語。” 　　“王將軍！”趙佐懇切道：“我知道嶽帥的事你積鬱在心，這其中你也確實有錯，可冤有頭債有主，你還沒那個資格跪在嶽飛墓前！” 　　這就是趙佐費了大半天口舌，想要讓王貴明白的。 　　他作為旁觀者看的很清楚，王貴在內心深處極為自責當初被迫陷害嶽飛的事，可另一方麵，他又不願意接受自己是使嶽飛被害的兇手，便想方設法的逃避現實。 　　因此趙佐乾脆直接了當的捅破膿包，告訴王貴，他確實是個出賣大哥的小人，但嶽飛之死其實怨不到他頭上來。 　　害死嶽飛的真正兇手，趙構占大頭，秦檜占小頭，你王貴就是把刀而已。 　　王貴閉上眼睛，俄頃後才睜眼道：“好...有勞你特地寬慰我。” 　　見到自己的言辭起了效果，趙佐很是滿意。 　　有用便好。 　　趙佐重新開口道：“既如此，還請王統製幫忙出手，梁泉城內數萬軍民危在旦夕，都等著您救他們於水火之中。” 　　孰料，王貴卻眨了眨眼睛，說道：“你指望我能做些什麼？” 　　“自然是接管守城事宜，從金人手下保住梁泉縣。” 　　“我現在就不曾管事，城池失守了嗎？” 　　趙佐啞然，不由得有些氣上心頭。 　　他剛剛好說歹說，找書苑 ｗww.zｈaｏshuyuａn.com 勸了王貴半天時間，怎麼對方還是這個德行？ 　　王貴看出了趙佐的意思，自嘲般的笑了一聲，解釋道：“莫急。我此前不管守城事務，固然有我無心理事的原因，但其實還有另一番緣由。” 　　“什麼？” 　　“金人自出現在城外，至今已有多日，你可知為何吳璘不派援軍來救？” 　　趙佐搖頭，對於這件事，他一直沒能想通。 　　“要說吳璘沒來支援，倒是有些冤枉他。隻是他的援軍，跟你我想的都不一樣。” 　　這番話讓趙佐皺起眉頭，他隱隱有一種不妙的感覺。 　　“難道是在路上耽擱了，還沒過來？” 　　“吳璘的大軍，哪怕是從他駐紮的略陽出發，出白水關、仙人關，經兩當縣再到梁泉，不過也就三百裡。這麼點距離，就算是爬也該爬到了。” 　　“那究竟是為何？” 　　王貴的臉上露出一絲微妙的神情：“你可知道，吳璘那廝是怎麼打仗的？” 　　趙佐搖頭。 　　“弱者出戰，強者繼之！” 　　反復品味這八個字後，趙佐的臉色突然變得很是難看：“你的意思是，吳璘故意不來，用梁泉縣消耗金軍？” 　　王貴反問道：“不然，誰是這個弱者呢？” 　　趙佐瞬間豁然開朗，怪不得王貴勤勉幾日後突然擺爛，恐怕正是意識到了吳璘的這番用心。 　　“如此說來...吳璘的部隊其實早就抵達了附近，一直在等金人損失到極點的時候？” 　　“不錯。”王貴嘆氣道：“梁泉縣城破之日，便是吳璘大軍抵達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