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侯文收到了完顏貞的通知，讓他去大帳中議事。 　　這次議事似乎十分重要，完顏貞甚至暫停了早上的攻城計劃，並命令所有被通知的人務必參會，不得推脫。 　　侯文臉上毫無異常，同之前的每次一樣，恭恭敬敬的動身前去。 　　來到完顏貞的中軍大帳後，侯文注意到，這次前來參會的都是之前各家綠林山頭的大頭領們。 　　令他比較意外的是，在當前這個快要斷糧的節骨眼上，完顏貞竟然擺了一桌宴席，似乎要請他們大吃大喝一頓。 　　另外就是大帳前方，已經設下一口大鍋，裡頭正煮著沸水，不斷的咕咚冒泡。 　　在女真士卒的帶領下，侯文進帳落座。 　　很快，被邀請的各個大小頭領都已到齊了。 　　完顏貞卻磨蹭了很久後才出現，看得出來他這段日子很不好過，麵上有些發青，似乎火氣很大。 　　剛剛到達後，完顏貞便有些迫不及待的開口了：“今日邀請諸位，是想請吃個飯，至於吃什麼待會再說，我先要給大夥看樣東西。” 　　說完，他便從一旁取過一張紙來。 　　侯文眼皮一跳，對方手裡拿的正是昨天他看到的傳單。 　　不過好像是另一份。 　　完顏貞冷聲道：“我手裡的這份東西，在座的有人可能已經看過了，我就當都沒看過，先念給大夥聽一遍吧。” 　　說罷，他伸手一指辛可宗：“辛令君，你文才最高，就請你來念一遍吧。” 　　辛可宗戰戰兢兢的接了過來，喉結上下滾動，然後不得不開口： 　　“告梁泉縣抗金軍民及義士書。” 　　“目前，萬惡的金國侵略者已經對我們的堅城無可奈何了，我代表朝廷，代表官府，代表王統製，呼籲廣大忠心為國的義士們，我們應當團結起來，積極行動，用各種手段打擊敵人，用各種形式支援抗金！”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各位義士們，我們都是漢家兒女，中華子孫，無論之前有什麼難處，都應該一致對外，共赴國難，將殘暴的金賊趕出我們的家園！” 　　“...” 　　一張傳單念完，辛可宗早已是大汗淋漓，渾身抖得像篩糠一樣。 　　四周一片嘩然，侯文端坐在原地，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 　　完顏貞陰森森的問道：“辛令君，你覺得這份告書寫的如何？” 　　辛可宗戰栗到極點，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士卒又送上了另一份紙張。 　　完顏貞拿起來，怒極反笑道：“這一篇，卻是在辛令君的帳內搜到的，更是精彩。” 　　這下子，辛可宗兩眼一黑，癱在地上，幾乎要昏死過去。 　　侯文總算明白，完顏貞之前遲到半天，原來是去各家搜查了。 　　完顏貞掃視一圈，隨手指了一人道：“薩利摩，我記得你會漢文，這一篇就由你來念吧。” 　　在一旁持刀而立的薩利摩接了過來，沒有任何猶豫，開口念道。 　　“偽金軍漢兒們：” 　　“我們大宋官軍和朝廷官府一直在長期地觀察著你們。你們雖然已經投靠金寇，但還沒有失去立功贖罪的機會。” 　　“我們知道，你們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有些人是迫不得已的，有些人是被逼無奈的，有些人是受人蠱惑的。” 　　“你們當中不少人還有著大宋子民的風骨，也有不少人願意撥亂反正，重回到正道上。” 　　“我們再次呼籲，抗金不分先後，隻要你們洗心革麵，就能重新做人。朝廷會寬大你們的，官家會原諒你們的。” 　　完顏貞獰聲補充：“皇金會宰了你們的！” 　　他一指辛可宗，厲聲道：“把這個兩麵三刀的小人給我抓起來！” 　　兩名女真士卒立刻上前，將辛可宗按倒在地。 　　生死危機下，辛可宗嘶聲嚎叫：“四王子饒命！” 　　且說，完顏貞搜到的這份傳單，確實是辛可宗暗中藏下來的，不作假。 　　自打金兵在梁泉城下受挫，始終無法破城，辛可宗便有幾分首鼠兩端的想法，試圖給自己找點後路。 　　昨天夜裡，梁泉縣內有小股人馬夜襲，射進來許多箭書，他便趁亂藏匿了一份，看看有沒有聯絡的可能。 　　沒成想，完顏貞第二天上午就猝然發難，讓他暴露無遺。 　　辛可宗情急之下，一雙眼睛開始亂瞟，忽然看見一個有些眼熟的身影，登時大叫道：“是他！四王子，是他！這份傳單是他昨夜給我的！” 　　被指的人正是侯成。 　　辛可宗暗自念叨，死道友不死貧道，昨天侯文恰好來過他帳中一趟，現如今隻能把所有事情都推給對方了。 　　侯成被人指認，臉上毫無波動，心中卻是一聲長嘆。 　　不是為自己，而是為辛可宗。 　　昨天夜裡，他確實去找過辛可宗，兩人簡單客套了幾句。 　　然而，他找上門的真實原因卻是… 　　完顏貞冷笑道：“姓辛的，找書苑 wｗw.zhaｏshuyｕａn.cｏm 這時候胡亂攀咬隻會罪加一等，侯文早就向我告發了此事，他乃是我昨夜派出去試探你的。” 　　辛可宗愕然：“什麼？” 　　侯文低下頭來，避過了對方的目光。 　　這就是他的求生之道。 　　昨天在接到梁泉的傳單以後，他迅速做出了決斷，那就是一條道走到黑，抱緊完顏貞的大腿。 　　金軍這艘大船興許要翻了，可再怎麼也能輕鬆捏死自己這般弱小的螞蟻。 　　侯文很清楚，金軍也好，宋軍也罷，都是惹不起的龐然大物，真正能幫他活下去的，其實是對這些綠林同行們下黑手。 　　你們死了，我就能活。 　　果然，今天就釣出來一條蠢魚。 　　完顏貞懶得再看癱成爛泥的辛可宗，一擺手道：“煮了他吧。” 　　又補充道：“用文火！” 　　侯文放鬆了心神，知道自己暫時安全了。 　　之後，陸續又有幾個頭領被抓到現行，揪出來一起燉在了鍋裡。 　　不過侯文卻清楚，其實大帳裡頭堪稱人人各懷鬼胎，說起來各個都有嫌疑。 　　隻是大部分人乃是一路刀口舔血走過來的，防範意識到位，暫時沒有被金人發現馬腳而已。 　　這場別開生麵的軍議伴隨著幾陣淒厲持久的慘叫，很快就結束了。 　　離開中軍大帳的侯文，頗有種鬼門關上走一遭的感覺，直到他感受著陽光灑在肩頭的滋味，方才有幾分真實感。 　　片刻後，侯文望著天空，發出了由衷的感慨： 　　“淦你媽的，活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