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泉縣以西五十裡處的宋軍大營內,吳璘捧著一本史書,正在仔細研讀。 吳拱進來的時候,便看見自家叔父這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頓時非常欽佩對方沉得住氣。 不像他自個,收到一點風吹草動的消息就有些坐不住了: “節度,前方傳來消息,說梁泉縣外的金人改用女真精兵主攻,勢頭甚猛,隻怕就這一二日便要破城!” 吳璘對自家侄兒急躁的樣子有些不滿,斥道:“慌什麼,多大點事你就失了分寸。” 吳拱訥訥應下。 看到對方的樣子,吳璘又有些嘆氣,他寧可吳拱梗著脖子和自己爭辯,也不想見到一個隻會唯唯諾諾的侄子。 吳璘心中暗道,當初吳階一心撲在抗金軍務上,無暇顧及家中,沒曾想最終養出來這麼一個優柔寡斷,軟弱仁善的兒子,真不像是自家兄長的種。 放在太平時節倒也還好,可如今天下動蕩,豈能如此心慈手軟? 搖搖頭,吳璘開口教導道:“梁泉縣被攻陷乃是意料之事,不用再大驚小怪。隻需等金人破城入內時,我們再出兵便可。” 吳拱點頭稱是,心中卻有些忐忑,畢竟是數萬軍民的性命,他實在沒法不當回事。 想了想,吳拱問道:“節度你曾說過,此次能否全殲來犯的金人,還是要賭上一番的,不知現在有幾成勝算?” “大概七成吧。” “此前在秦嶺山中發現的抗金義士,如今已經確認,正是他們阻攔了金人援軍,對方一時半會根本到不了梁泉,如此一來有多少把握?” “哦?”吳璘臉上泛出一絲輕鬆的神色,“那就有八成了。” 吳拱連忙道:“既如此,我們何不聯絡這些抗金義軍,前後夾擊梁泉城外的金兵,既能全滅敵人,又能多救下一縣百姓?” 吳璘簡單思索了一下,就否決掉了對方的提議:“義軍那邊的情況我們不怎麼清楚,不能指望,還是按照原定計劃行事,更為穩妥。” “更何況,”吳璘冷聲道:“就算抗金義軍堪用,也不該是這麼個用法,你老惦記梁泉縣這個棄子乾什麼?” 吳拱無話可說,隻好應聲稱是,然後退下走人。 吳璘重新拿起手裡的書,正要看時,就見到吳拱又匆匆忙忙的回來了。 “叔父!”對方顯然是有些心急火燎,手裡拿著個皮囊道:“梁泉縣!從梁泉縣來了個信使,送來了王統製的信!” “王貴?”吳璘頗有些意外,以至於都沒顧得上糾正吳拱的稱呼,“難不成是來求援的?” 作為曾經嶽家軍的中軍統製,吳璘雖然看不上王貴的人品,但對他的能力還是有幾分肯定的。 自己布下的這個局,王貴一定能看透,不會自討沒趣的再來派人求援才對。 吳拱拆開皮囊,取出信件,入手有幾分沉重。 看起來,似乎寫了不少東西? 正要呈給吳璘時,對方卻一擺手道:“王貴那廝的信有什麼好看的,說破天無非是求我救命,收起來吧。” 吳拱頓了頓,隻好收回動作,然後他自己隨意瞟了幾眼。 這一看,就有些愣住,兩眼發直。 吳璘見對方一怔,隻以為自家侄兒又動了惻隱之心,無奈道:“畢竟是利州西路的馬步軍副都總管,真死在那裡朝廷的臉上也不好看。王貴若真寫信求救,我派一小股精銳將他從梁泉縣中撈出來便是。” 不料,吳拱卻道:“這裡頭不是來求援的,而是訣別信。” “訣別?”吳璘皺起眉頭:“王貴什麼時候還有這份閑情了?” “不是王統製的。”吳拱道:“是那個抗金義士趙佐,他寫的絕命詩。” 吳璘有些訝然,他記得趙佐的名字,隻是沒想到會出現在這裡:“你且仔細說來?” 吳拱解釋道:“王統製的信裡頭說,他前些日子認識了一名抗金義士,名叫趙佐,對方文武雙全,更兼氣節無雙。如今二人共守梁泉縣,那趙佐知道孤城必陷,便留下幾首絕命詩,好叫旁人知曉他的心意。王統製不忍這份才情被埋沒,想轉交給節度你。” 這下越發出乎吳璘的預料了,他生出幾分興趣,說道:“念來聽聽。” 吳拱詢問道:“最前邊有王統製的幾句言語,是說明梁泉縣如今的戰況,是否還要再念?” “這些跳過,都是不重要的事。你隻說與那趙佐有關的。” “是。”吳拱道:“以下便是王統製信中的內容:” “金賊犯境,梁泉告危,諸將皆言不可守。唯義士趙佐獨曰:‘梁泉雖小,卻是鳳州重鎮,四川門戶,數百萬巴蜀軍民性命之所係,怎可輕棄?趙某雖不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亦願與梁泉共存亡!’聞得此言,眾皆側目。餘今日方知,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南山之中,豈無奇秀!” “後,血戰旬日有餘,外援既絕,金寇日盛,梁泉幾欲箭盡人絕,餘自度事不可為,願自領親兵斷後,使各部突圍。然趙佐辭之,北望中原曰:‘我乃抗金救難順天護國忠義盟盟主趙佐是也。我死亂軍中,人將謂我負國家,今日明白死,天下必有知我者。’餘自愧不如,方曉華夏有英魂。” 讀到此處,吳拱已經被趙佐此人的赤膽忠心所打動,漸漸有幾分涕淚。 吳璘同樣有些動容,嘆道:“真乃壯士也!” 隨即問道:“你之前說過,後邊是不是還有這位趙佐壯士的絕命詩?” 吳拱點頭,然後繼續道:“以下是那位義士趙佐自己所寫的內容:” “紹興十七年夏,梁泉被圍,餘浴血奮戰二十餘日,慮不得脫,有死而已。然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毀其節,餘身雖殞,名可垂於竹帛也。遂得詩三首留此,以告世人。” “其一:斷頭今日意如何?抗金艱難百戰多。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 “其二:北國烽煙二十年,此頭須向城門懸。後死諸君多努力,捷報飛來當紙錢。” “其三:積恨終雪思伍員,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至此,吳拱淚如雨下,不能再言。 吳璘閉上雙眼,片刻後方才緩緩道:“傳我軍令,速速派人去往梁泉縣,保下這個趙佐的性命!”
第67章 絕命詩(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