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謫別 第四回 黃龍道長將長袖挽起,已不再看沈雁回,隻盯著他手裡的寶劍,嘴角閃過一絲奸笑。 沈雁回初涉江湖,自然沒聽過黃龍道長的名號,不知厲害,隻覺著陰風陣陣,令人不寒而栗。他緊握著秋水寶劍,絲毫不敢分神,如臨大敵一般防備著。 四周的百姓看客也極少有人知道這老道的來歷,一來僧道之類修行居所多遠離紅塵俗世,僧有寶剎貴寺,道有仙山名洞,或有雲遊浮蕩之類也有所淡泊脫然,已於名利無所求。二是教派內各成體係,紀律嚴明,外人難以知其詳細。三者大隱隱於市,凡有能耐者必善藏身潛蹤,隱現有時。因此平常老百姓很難了解出家人的詳細,不願也不必。 對於黃龍道長這個法號,在江湖之外或者江湖之內,不是道德體係中的,必不能知曉其來歷。若是有過路的道士,大體是聽過的。 名號這種東西,約麼可以分成兩種。一種是別人給的,多是師父長輩,他們依憑年歲經驗結合名譜而起,有所期望,正經而約束,莊重一些;另一種是自己給的,按照個人喜好修養,譬如住在名山好湖邊上,必要叫什麼高山居士、太湖浪子之類。又譬如身懷絕藝或者樣貌拔眾者,也不好掩藏而要張揚一番,實在英俊便叫東京小郎君,有些瀟灑可喚潁州小嵇康。好結交賽孟嘗,重義氣拜關公,如此繁雜,不可枚舉,但總體來說,隨意許多。 這黃龍道長便是後者,別號青城山蛟龍洞主黃龍。自古以來這川蜀都稱寶地,人傑地靈,十分富庶,那青城山更是有名的道德之處,頗有深妙的道德之士修養其中,這黃龍也跟從山上老師學習到一些本領,初涉黃庭,尤擅劍術。 黃龍道長先發製人,也不拔劍,將胸前橫著的長劍一轉,就朝沈雁回擊去,那劍鞘刺來,未見鋒芒,卻似有鋒芒,沈雁回根本來不及躲閃,隻橫起秋水格擋,哪知黃龍的劍點到胸前忽然止住,順勢將手腕一振,那劍鞘猛的彈出,正沖著沈雁回的麵門。沈雁回驚的不小,卻不至於慌亂,跟著將頭扭開,劍鞘劃過耳畔,正嗡嗡作響,眼角餘光又閃過劍影,沈雁回已難保持平衡,順勢向後翻滾,踉踉蹌蹌退開幾步。黃龍似乎無意追擊,收了劍勢,立在原地,對著剛站穩的沈雁回說道:“小孩兒,你把手裡的劍扔下,我可以放你一馬,你我差距太大,我隻要你手裡的好劍卻不想傷了你的好身體。” 沈雁回也自知懸殊,但是這秋水乃是前輩厚贈,自己也喜愛非常,若棄之而去,不是大丈夫所為,也想真切比驗自己的武藝,便在心裡念道:對麵的道長劍法奇快,猶龍似蛇,總快過我的眼神,加上招式又十分復雜,短時無法參破。如果還是以守為攻,定要吃個大敗。不如轉守為攻,我記得武英社的《江南煙雨劍法集錄》中有一招“慣是湖邊住,舟輕不畏風。”任他劍法再快再奇,我倚仗秋水的神鋒,斷了他的兵刃,也未必不能得手。想到這,沈雁回篤定了信念,內心的懼意悄然消散了。他按著劍柄,單劍起勢,“多謝道長美意,隻是這寶劍乃是別人轉贈,在下也隻是代為保管,不敢擅自做主。還希望道長能夠高抬貴手,不要為他人作嫁衣。” 黃龍道長倒也沒太吃驚,他料想不能輕易得到那劍,況且能拿上這劍的人如何會沒有相當的膽識氣魄呢!又見沈雁回單劍起勢,已明白對方心意,懸起佩劍攻向沈雁回。 沈雁回見黃龍道長發招,也迎上出擊,黃龍依舊是聲東擊西,刺向沈雁回麵門,中途變招,劍尖曲下,點向他的手腕,沈雁回也不躲閃,運著秋水使一招“宿雨還添淚一痕”,劍尖密鋪開來,靠向黃龍的劍,黃龍道長見寒光照近,不敢停留,忙收了劍招,沒能刺到沈雁回手腕。不由得有些吃驚,思忖道:竟然是武英社的江南煙雨劍法,怪道這樣稀鬆的招式能使得我收招?隻怕是秋水比之往前愈發淩厲了。若然正麵交鋒,我的青鋼劍如何抵得住半個回合。輕敵還是要不得啊! 黃龍運了口氣,神聚眉心,催著青鋼劍又攻來,他的劍快,咻的到了沈雁回眼前,沈雁回不敢招架,以攻為守,去攻黃龍的劍尾,黃龍大吃一驚,趕忙收勢回翻幾步,心裡念道:好狠的招式,我這招蛟龍出海凝足了氣力,本就是躲不開也擋不住的,他竟能看透,順著我的劍身之下攻我的手臂,任我再快,縱是刺穿他的喉嚨,也要被削去手臂,甚至大半個身子!秋水啊,秋水!你這是逼我下狠手啊! 黃龍道長將神氣下沉,聚在胸前,慢慢會到腰間,腳下催開步子,作蛇形,手中青鋼劍也彎彎曲曲,密密麻麻攻向沈雁回,劍鳴聲刺耳至極,好似巨蟒吐信子。好個沈雁回,臨危不亂,輕點著腳步,成仙鶴欲飛狀,在空中使一招江南煙雨劍法“月映水中天”,用秋水寒鋒畫了數個滿月,竟截住黃龍的蛇頭,隻聽砰的一聲,兩把劍各自震開,黃龍驚得不小,回旋著順勢一劃,沈雁回也被震飛,做了個大回旋方才落地,踉踉蹌蹌沒能站穩,隻覺得大腿火辣辣的,低頭一看,竟然被劃開一道血口,正往外冒著紅血,他連忙從懷中取出手巾用力裹住,封了穴道,漸漸止住血。口中忍不住驚出聲來:“有劍氣!” 沈雁回忍著疼痛連忙站起身,迎對黃龍。再看對麵的黃龍道長卻紋絲不動,正皺著眉頭,隻聽到清脆的一聲,黃龍道長手中的青鋼劍崩的粉碎,落在冰麵上。他丟了殘存的劍柄,暗暗贊嘆:好個秋水!那剎那仿佛真有月光滲入周身,冷冷清清透透徹徹的,無怪乎青鋼劍通身粉碎。我到底不該留情,隻是這少年何德何能?得了秋水的劍心? 四周鴉雀無聲,隻覺驚嘆,不敢喝彩。巡檢院張猛張大人不覺汗顏,那老道自不必說,高深精奧的劍法非人間修得,真如浪裡的蛟龍,有入雲之勢。隻是這少年郎,竟然以武英社大量刊行的《江南煙雨劍法集錄》抵住了道長的天外飛劍! 原來這《江南煙雨劍法集錄》在社會上大量刊行,起初乃是武英社社長為社員編撰的單手劍劍法啟蒙與拓展課本,側重基礎,由淺入深,方便教學。因其招式充滿濃厚的詩意且極具觀賞性而深受大家的追捧喜愛,所以被翻版刊印到社會,後來武英社也增刊了校注版以為正版,但也很快被雨後春筍般的翻版校注模糊了。但大抵也許沒什麼巨大差別。 張猛對於武英社的劍法教材很熟悉,也算半個教頭,適逢上麵檢查就教學自己統管的左廂廂軍來操演這套劍法,簡單易學,兵士們入手快,打得齊整,上麵考察喜歡,自己也能省心省力。他開始分析剛才沈雁回的招式,先用了“慣是湖邊住,舟輕不畏風”,這是一招充滿韻味的哲學劍法,旨在說明,人處於不同階段具備不同的認知,享有不同的資源,德智體美勞存在差異,能力便會有一時的高下強弱之分,但不能代表你真正的本領。就如同見慣江海波浪的弄潮兒,也要憑借後天精心磨練的高超技術才能讓一葉小舟航行在萬頃波濤之上。正是要人們適時依托資源能動的開展實踐,將潛能激發成顯能,無限成為有限,有限趨於無限。沈雁回能以江南煙雨劍法迎擊,顯然對於煙雨劍法已經了如指掌,對自己身手也擁有相當的信心。 跟著打幾招“宿雨還添淚一痕”,屬於密集的攻擊招式,以點成麵,形成數個劍影來逼迫敵人,就好像雨下了一夜,哪怕隻留下一道痕跡,也有無盡的愁思。後麵幾招太快就看不真切了。 剛才最後一招,仿佛是“月映水中天”,屬於截擊的劍招,本是用來對付袖劍、飛蝗石之類的暗器,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妙用,隻怕又不是“月映水中天”了。張猛這樣思慮著,他這才知道冰上這少年絕非等閑之輩,自己比之,隻剩狼狽。 緊靠張猛座位邊也有一桌人,滿滿圍了四個人,首座嚼茶品道柳二爺,次座書齋老板王三哥,旁邊經營布莊劉老板,末座迷惘鏢師吳世練。柳二爺直冒冷汗,顧不得嚼茶葉,失聲道:“好俊俏的功夫,以此可入仕也!”王三哥也跟著小聲說了句:“文武雙全真難得,羨慕死我了!”一旁的劉老板趕忙提醒道:“別忘了之前他夜市被我等一番奚落,若被聽到認到,大事不妙!”言罷三人端起茶杯,以手掩麵,不敢出聲。獨留吳世練愁眉深鎖,緊盯著沈雁回。 趙添蜷坐在藤椅上,竟也不敢言語,麵前所謂的黃龍道長,自己並不認識,如何找了這樣通天的高人,本該欣喜,卻也怕惹惱了道爺,自己白給的身手隻能白給。況且雖然沈雁回大腿中劍但還未完全敗下陣來,加之道長的劍也被震碎了,無論哪一邊,自己都應付不了,也隻能默不作聲。 外圍高臺上自然也不敢過於高聲,也都低語耳語,是非黑白,都沾不得身。花六郎看得熱血翻湧,頓時消散了前番比鬥潰敗的沮喪感,這樣的本事比自己好太多了,此刻汴河下遊第一槍這個名號刺耳至極,實在是井底之蛙,自欺欺人。若想刺好銀槍,就不能再被眼前局限,要知道學無止境,天外有天。想到這兒,六郎忍不住連連點頭。身旁的丁美蘭看見沈雁回的身手,知道無論什麼手段都打不過了,暗中決定要智取。 小姐鄭月桐和丫鬟秀兒也看得真切,大開眼界,秀兒低語道:“雖然看不懂,隻覺得好看,又覺得那個少年郎不像是會吃白食的,符合俠客的做派。”鄭月桐盈盈一笑,“什麼是俠客的做派,你也能分辨的了嗎?不可輕言評價。”她一邊說著眼睛卻不移開沈雁回,心裡擔憂起來:隻不知他這樣有俠義的人能堅持下去嗎,一個人打,總要打不過吧。就年輕,就氣盛,也不找幫手。或者根本沒朋友哇。 老百姓們眾說紛紜,雖不敢出聲,內心總希望正能勝邪,可是很多人卻分不清誰正誰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趙添暗使手下,將自己的佩劍送與黃龍。黃龍道長接過劍,握在手中,邪魅一笑,竟將佩劍震斷於劍鞘內,擲於地上,不屑一顧。嚇得趙添臉色鐵青,不敢再擅作主張。黃龍從長袖中摸出一物,乃是一把拂塵,就朝沈雁回攻去,沈雁回提神運氣,展開劍招,去削拂塵的木把,那拂塵顧忌秋水的劍鋒,掃不到沈雁回麵門,隻遮住視線,就這一瞬間,沈雁回手背傳來一陣劇痛,收了招跳出圈外。低頭一看,三根銀針已插入骨肉,封了手上的穴位,用不上力了。也來不及反應,眼看著那拂塵又掃到臉上,沈雁回知道是幌子,卻不知暗器發自何處,隻好盡力向後翻去,在空中又被幾根銀針封了腳踝,跌倒在冰麵上。原來銀針藏在拂塵內,可為時已晚,沈雁回左手用劍勉強撐起身子,那黃龍也不囉嗦,狠了狠心,撿起青鋼劍碎片,指尖凝力,射向沈雁回喉嚨,未及沈雁回反應,碎片在半空彈了出去,緊跟著嗖的一聲,一根羽箭沒入冰層,又接連幾聲,射得黃龍連連後退。循聲望去,岸邊路上正有一隊兵馬,為首一人騎著高頭大馬,正搭著弓,黃龍不知情況,立在原地,那隊人也到了跟前,馬上那人朝著沈雁回,“雁兒。” “爹,雁兒無礙。多虧爹爹及時相救。” 四周看客一片嘩然,這隊軍馬十三四個,俱是行伍打扮,騎馬那人氣宇非凡,多半是個武官,還是這個少年的父親。看來勢頭要轉。正是強龍難壓地頭蛇,不知道這一行人能否應付了趙添的手段,且聽下回分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