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餘離開病房時,林綏草已經坐到了走廊對麵藍色的塑膠椅上,百無聊賴地低頭看著手機。 402病房的門似乎出了什麼毛病,每次開關都會製造出類似用指甲刮蹭黑板的噪音,但她就像是完全沒注意到有人出來一樣,連頭都沒有抬。 理得整整齊齊的黑發從上衣的肩部滑落,流淌出看上去手感爽適的輪廓,讓人很想去撫摸一下。 這個年紀的高中生礙於校規一般都不會留長發,因此祝餘一直很好奇她是怎麼逃過年級主任的審查的。 年級前列就這麼了不起嗎?難道這偌大一個淞師附中就是他們一幫人的嗎?! 還真是。 祝餘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 沒有得到回應。 看這個情況,想必他是覺醒了傳說中的透明人間係能力! 當然是不可能的。 祝餘打開致乎,搜索“當女朋友自閉不理你時該怎麼辦”,第一個高贊回復是從她背上山羊跳過去。 雖然他忍不住為這天才的創意擊節贊嘆,但現在的林綏草緊靠椅背,已然領悟天衣無縫之極致,進入了毫無破綻的無敵模式,前人智慧終究遇上了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墻。 所以他轉身就走,走得瀟瀟灑灑,一直走到電梯門口按下按鍵。 金屬門開啟又合上,少女抬起腦袋,看向空空蕩蕩的走廊。 淞水市第三精神衛生的格局,是和別處不同的;都是兩棟病房樓中間一個“回”字型的露天草坪,草坪角落擺放著自動售貨機,可以供醫務人員和輕癥患者購物。 比如曾經照看過祝餘的主治醫師。 “所以,小祝你是來看望那個姓夏的姑娘的?” “是啊,按理說也該來順道看看您,這不是雙手空空嗎?就不太好意思。” 然而祝餘現在一手快樂水,一手檸檬茶,根本不是雙手空空。 他沒想到會在自動售貨機前遇到醫生。 對方拎著瓶怡寶感慨:“當時聽你問起她名字時,我還在想怎麼會這麼巧,你們倆竟然都和林小姐有關係……” 祝餘心不在焉地和他東拉西扯,忽然打斷道:“問您個問題,我出院後雖然記憶還沒恢復過來,但似乎對某些人還是會留下模糊的印象和情感,能靠這個標準判斷是不是以前認識的人嗎?” 被問到專業領域,醫生思量片刻。 “這方麵的研究還處在一個方興未艾的階段,你說的情況確實有可能發生,但那個人肯定原本就與你關係相當密切。” 他頓一頓,“如果是印象不深的人,或者出於自我保護的心理機製,不想記得的人,那這就不好說了。” “可以具體說說後者的情況嗎?” “比如你對人家抱有強烈的歉疚感,或者欠了對方很多錢之類的。” 互相道別,結束這次意外的偶遇後,祝餘回到四樓。 林綏草依然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坐在那邊,隻是這回收起了手機,雙手托腮望著前方,仿佛要在醫院的瓷磚上找到什麼隱藏的汙漬。 他在她的旁邊坐下,將右手中的檸檬茶遞給對方。 “我有茶,你有故事嗎?” “好土。” 少女像是被辛辣氣味熏到一樣,眼角都扭曲了起來,“土得我要哭出來了。” “那我自己喝。” “給我。” “不好,除非你哭一個我看看。” 林綏草伸出手,將檸檬茶橘色的包裝盒捏得嘎吱作響,令人擔心下一刻是不是就會被砰地一聲捏爆。 你的你的。 還是碳酸飲料的味道更勝一籌。 她拆開吸管,插進盒身後小口小口吸溜起來,露出了滿足的表情。 祝餘就知道這種每瓶含糖量相當於15塊方糖的糖水飲料能收買林綏草。 因為她的味覺已經被鮮蝦……算了,這個梗重復三遍就不好玩了。 “所以茶喝了,故事呢?” “誒?我有答應過什麼嗎?” 祝餘用控訴的眼光看向這個冷血的女人,直到她繃不住起身。 “在路上說吧。” 從淞水市第三精神衛生中心出來,沿寧海路走一段時間就能抵達最近的漢中門地鐵站。 浩浩湯湯奔向入海口的江河在途徑這座城市時分出數條支流,支流又蜿蜒著衍生新的河流,其中一條就在三院的旁邊,泛著白色的浪花。 有兩隻白鳥正低低地掠過河麵,不知道是不是祝餘之前看過的那對。 “他們是在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離的婚。” 林綏草走在他的旁邊,講起說好的故事。 最開始,隻是逐漸變得頻繁的摩擦與口角,然後是愈演愈烈的爭吵與冷戰,當局勢發展到長期的分居乃至發現彼此有了新歡後,感情自然就從婚姻的墳墓裡揭棺而起。 它遷墳了。 “最後我是跟的爸爸,姐姐是跟的媽媽,連姓也改掉了。其實當時問過我們的意見,但是姐姐她一個人做了決定。” 少女漫步在柏油路的一旁,仿佛看到了那時候的景象。 “媽媽不太靠譜,所以總要有人去照顧她呀。” 個子高一點的女孩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這就是姐姐應該做的。” “明明她從小就體弱多病,頭腦也沒有我好,卻總是要裝成很厲害的樣子。” 林綏草踢開恰好擋在麵前的石子,嘴角勾起一絲微笑,“還會把要讓著妹妹這句話掛在嘴邊。” “聽上去是個好姐姐。” 她停下腳步,看向祝餘:“我討厭的就是這一點。” 性格扭曲的人是這樣的。 “故事講完了,很俗套吧?其實你以前也聽過,隻是現在忘記了而已。” “我還有幾個問題,為什麼你覺得夏阿姨不太情願風禾出院的原因是……那種事?” 林綏草聳了聳肩,長發隨之微微跳動:“那個人說好聽點叫活得隨興的戀愛腦,說難聽點就是又天真又笨。鬧離婚時也是她先找了一個比自己還小七八歲的男的談著,後來沒過多久就分了。現在好不容易過上單身的生活,我猜正在享受約會的樂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祝餘缺乏對夏淑容的了解,自然也無從判斷林綏草的猜測靠不靠譜。 不過從對方的語氣裡,大概也能了解到她們關係惡劣的原因。 在綏草看來,是母親給那段瀕臨破碎的情感加上了最後一根稻草吧。 “第二個問題,你姐姐是怎麼住進醫院的?” 他在這邊入院和穿越的契機是車禍,那麼夏風禾呢? “好像是意外墜樓造成的頭部沖擊……幸虧樓層不高。” 祝餘很快想起了和她在異世界初次見麵時那額頭上的血跡。 兩人到達地鐵站,掃碼上車。 歸程時雖然還是沒有座位,但至少沒有來時那麼擁擠,祝餘拉著吊環,身體跟隨列車輕微搖晃。 林綏草還是占據了她最喜歡的位置,麵朝著他。 “你打算怎麼說服夏阿姨?” 綏草輕咬櫻唇:“我會去想好論據……你也一起來幫忙。” 這又不是辯論,假設對方確實是她說的那種性格,祝餘不覺得成功率有多大。 “如果失敗的話,我有一個提案。” 說不定能起到一箭雙雕的效果。 旁邊坐著的乘客抬起頭,詫異地看了一眼大聲密謀的兩人。 這年頭高中生早戀已經上升到要說服家長的地步了嗎?還是自己太古板了? 聽完祝餘的建議後,綏草猶豫一會兒,點了點頭。 “對了,你怎麼之前在醫院不提男朋友女朋友的事了?難道是害羞了?” “……” 他並沒有得到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