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堂風,你說,這世上真的有妖怪嗎?” 少年勉強睜開眼,班主任還在講臺上揮斥方遒,前座的女孩回過頭來看他,盛夏的陽光在她長發上鍍出燦爛的金色。 “什麼妖怪,你睡懵了吧。”用盡全力才作別周公的少年以己度人。 剛剛醒來的他還有些恍惚,似乎今早的經歷也是一場夢。最近的幾天他老是做同一個噩夢,夢裡是那條走不到盡頭的長街和那座白色的府邸。 昨晚的夢境似乎多了些東西,遺落的刀劍,屍骨枕藉的戰場,被天平鎖住的巨門……讓人驚畏的意象堆疊著,像是要組成一個結局。 不太美好的結局。 他有些感謝那個冒失的郵遞員了,要不是他的吵鬧,或許他會沉陷在那個噩夢裡,再也無法醒來。 “誰像你一樣天天睡覺,我認真的!”女孩翻了個白眼,把聲音壓低,“好多人都在傳,大橘會說人話——我上次就碰到過……” 她口中的大橘是南城中學的一隻流浪貓,自從在這所高中寄宿後就飽受同學們喜愛,堪稱日進鬥斤,把種族優勢發揮的淋漓盡致。 此時這輛壯碩的橘貓正大搖大擺地沿著外窗臺走過來,伸出一隻前爪敲了敲窗戶。 “是嗎,說的英語還是漢語……啊?”林堂風哈欠剛打一半,就見窗外的肥貓沖他甩了甩了腦袋。 “……大家說一下想法吧,哪位同學先來?” 班主任提問了,伴隨著兩聲敲擊講臺的脆響,嗡嗡一團的教室頓時安靜下來,女孩吐了吐舌頭,迅速轉過頭去坐好,橘貓在她發現自己前敏捷地一躍,跳下二樓的窗臺。 窗外傳來“咚”的重物落地聲。 少年高高舉起手。 班主任目光掃過,露出鼓勵的笑,“林堂風,你有什麼想法?” “報告,上廁所。” ———— 少年拍拍屁股上的鞋印,走出長廊,在上課時間悠然閑逛著——放在以前,這種大逆不道的行徑足夠他蟬聯違紀榮譽榜一個月,可如今畢業就在眼前,連最殘暴的教導主任都顯得和藹可親起來。 今天是七月的倒數第二天,高考結束已經一個多月,返校拿學籍檔案順便開最後一次班會的少年沿途經過準高三們讀書聲朗朗的教室,隻覺得身心愉悅。 “海奧普海奧普,我愛人生病了。”老橘貓快步走在少年身前,口吐人言聲音急促。 “你跟誰學的……”少年滿頭黑線,跟著這胖貓一路小跑到中心花壇,一隻毛色如雪的白貓正趴在那裡,氣息微弱。 林堂風捏了捏眉心,眼底騰起一層極其淡薄的白光,火焰般閃爍著——這是他的“真實視野”,從記事起他就擁有識別妖怪本體的能力,盡管他也不知道這能力來自哪裡。 每次問老媽,她都支支吾吾,逼急了她就喊:“問這些東西有什麼用,你又不是妖,好好讀書就好了,你以後要在人類的世界生活的!” 視野裡的小貓靈體微弱,一副被抽乾了血似的萎靡模樣。 他跟這隻修煉年份堪比桃李麵包保質期的貓妖算是老朋友了,知道它有不少相好,但眼前這位不僅看著眼生,好像暫時也不是妖怪範疇。 就是一隻小母貓而已,似乎剛剛開始修煉沒多久,已經能初步吸納靈氣了——這些東西還是山熊教他的,顧子妤總是很忌諱提起這些。 “話說你愛人染發了麼?上次見還是貍花來著。”林堂風好奇地摸摸白貓的背,白貓發出輕輕的嗚咽聲。 “你他喵會不會說話,這是白雪,上次是小貍。”橘貓罵道,見白貓似乎發出疑惑的喵聲,趕緊湊上前去舔她的耳朵。 “你這生活挺滋潤啊。”少年由衷的羨慕。 “快別整這些沒用的了,想想辦法,”橘貓焦急道,“幾天前就開始這樣了,我還有那個黑頭,都很虛弱,就跟力氣被抽乾了一樣……她最嚴重,我才剛教她修煉沒多久……” 他口中的黑頭是一隻幼年欽原,目前暫居在南城中學的中心花圃裡,每天辛勤地采蜜。顧子妤說它屬於高危妖怪,等它成年了要上報給人間相關部門備案的,林堂風問那它大概要多久能成年,顧子妤說可能還要七八十年吧。 不同於大橘這種機緣巧合覺醒靈智的貓妖,欽原是山海經上留名的遠古種,連它都被影響了,這幾天發生了什麼事? 這樣想著,少年擼貓的手上突然多了些莫名的黏滯感,似乎上麵沾染了膠水,淡白色的光暈亮起,一個小小的漩渦頃刻成型又消散。 一道道常人不可見的“氣流”被從小貓體內抽離,灌入他的手,帶來一絲極微弱的滿足感,他眼底那層淡薄的白焰似乎厚重了一些。 少年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猛地抽回手,但已經太遲了,他的視野裡,那白貓體內原本就虛弱的靈體形狀已然崩碎。 它的身體迅速地失去溫度。 “怎麼了?”大橘奇怪地湊上前,舔了舔白貓的額頭,卻沒再能感受到它的呼吸。 “你?——” 橘貓驚恐的看著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事,他肥碩的身軀猛地弓起,緩緩後退,林堂風正想開口,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喊聲: “風子,你踏馬檔案袋不要了!?” 是他高中三年的室友兼死黨,陳凱,“班會都開完了,你小子跑這裡乾嘛,消息也不知道回,我踏馬找你半天。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 說著他遞過一隻密封的檔案袋,林堂風下意識伸手去接,又觸電似的收回。 “?你踏馬讓狗咬了?”陳凱沒好氣道,把紙袋徑直丟過去,“快走吧,我爹在門口等我半天了。” “對了,下午的畢業會你不去?好多人都在。” 林堂風手忙腳亂地接過袋子,回頭看了一眼,大橘叼著白貓已經跑出很遠。 “我不去了……”他說,顧子妤女士明確說過,與其去跟那群臭氣哄哄的人類在酒桌上虛與委蛇,她不如去看劇。 “那算了,我也不想去,踏馬一堆老師聚個欒,郭老頭還有那個姓韓的也在,碧陽看見他倆就煩。” “話說你收到通知書了沒。” “收到了,今早上。” “這麼晚?哪的?” “江南大學。” “江南啊,挺好挺好。我定下去軍校了,踏馬提前一個月開學,軍訓三個月。” “軍校好啊,出來有前途。”林堂風頓了一下道。 “前途前途,你怎麼跟那群老碧頭子一個樣,”留著寸頭的少年撇撇嘴,“我就不能是去為人民服務嗎?” 兩人在校門口分開。 “拜拜。”他們說。 林堂風突然想起以後可能要很久才能見一次麵了,張嘴想要說句什麼,可人已經走遠。 ———— 勉強能容許兩車並行的簡陋山道上,修長的身影無聲潛過障眼陣法,瞇眼看不遠處的石碑: “安順……” 他的肩上搭著兩隻長首的鳥,像個路過的獵人。